董晗走后,整個宗人府后堂沉入一片寂靜,寂靜得有些詭異。
趙熙站在紅木貼面雕博古紋畫柜前,慢條斯理地把墨跡干涸的畫收進去。
旁邊的鷹平木條案上,擺放著一座臺屏劍架,劍架上橫著趙熙的護身寶劍,太虛劍。
除了他收畫時的細碎摩擦聲,再無別的聲響,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靜止。
將畫柜門合上,趙熙的右手輕輕握上劍柄,不過轉瞬之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拔出,飛速轉身,把劍橫在身前,堪堪擋住破門而入的利箭。
對方身手極好,與趙熙先前所猜測的差不離,來的全是高手。
而且很明顯,夜間刺殺只是楊首輔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真正的刺殺,現在就已經開始了。
嘭嘭數聲過后,門窗被人破開,房頂上也有人躍下來,一行十數人將趙熙團團圍住,他們手里握著長刀,身著黑衣,玄色連帽披風遮住腦袋,臉上覆了面具,只留出一雙雙冷毒的眼。
是死士。
看來楊雄安為了不讓他活著走出宗人府,下了血本。
趙熙沒有太多時間思考,他騰空躍起,太虛劍橫掃,與死士們纏斗在一塊兒。
偏院。
刺殺太子的人是自家祖父一手安排,楊雪茹心中愧疚,正在琢磨一會兒見到趙熙該怎么跟他解釋這一切,就聽到后堂方向傳來激烈的打斗聲。
這個時辰,距離祖父說的刺殺時辰還早。
楊雪茹以為自己聽錯,特地走到門口,豎直耳朵又聽了片刻,刀劍相擊的聲音越來越強烈,她終于意識到,祖父在書房交代夜間刺殺太子只是個幌子,那些刺客,很可能早就潛入了宗人府。
心下大驚,楊雪茹邁開步子就朝著有打斗聲的方向跑。
她要去阻止這場刺殺,以自己作為要挾,逼祖父撤人,救出太子。
可惜她想得美好,實際上劍氣橫流瓦礫亂飛的打斗現場卻容不得她靠近分毫。
才剛到內堂外,楊雪茹便被打飛出來的死士撞翻在地上,她痛呼一聲爬起來,就見里面七八個死士圍著趙熙一人打,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具死士尸體,滿地血腥。
這樣的場面對于嬌養慣了的楊雪茹而言,視覺沖擊力太大,她忽然有些反胃,還沒來得及吐,又一個死士被踹飛出來。
楊雪茹忙躲到柱子后,捂著嘴偷偷探出腦袋去看。
這場刺殺來得太快太突然,完全不在她意料之內,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出場才能成為最有作用的人質。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少年震怒的聲音,“給我殺干凈,一個不留!”
楊雪茹側頭,見到宋元寶帶了五六個暗衛來。
不過眨眼的工夫,那幾個暗衛便一陣風似的閃入內堂。
有了這么多人加入,里面的打斗聲越來越激烈。
楊雪茹只當宋元寶是隨著暗衛們一起進去了,不想她剛松了口氣,就聽到耳邊有人說話,“你在這兒做什么?”
楊雪茹被嚇得臉色一變,險些身子一軟靠著柱子坐下去,她艱難地轉過頭,正對上宋元寶冷冽的目光。
“唰——”地一聲,都沒等解釋,宋元寶鋒利的長劍已經橫在她脖子上。
“別,別殺我!”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場面,楊雪茹整個人都是哆嗦的,“我、我不是壞人。”
“里面的刺客是你祖父安排的。”
宋元寶不是在問她,只是用冷靜的語氣陳述著事實。
然而越冷靜,越讓人覺得危險。
“跟我無關。”楊雪茹白著臉解釋,“我是向著殿下的。”
“我憑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這個。”楊雪茹抖著手,從袖袋里摸出一枚令牌。
是楊首輔調死士的令牌。
“這些人,不是我安排的,我只是偷了祖父的令牌。”楊雪茹道:“有了這個,就可以威脅他們。”
宋元寶半瞇著眼,顯然對楊雪茹的話存著諸般疑慮。
見他還是不肯相信,楊雪茹都快急哭了,“要實在不行,你就挾持我當人質,我舉著令牌出去,他們肯定會有所忌憚。”
聞言,宋元寶一手持件,一手將楊雪茹拽過來,果真挾持著她走進去,大聲喊道:“都給我住手,否則我殺了她!”
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楊雪茹的計劃,挾持她的人不是趙熙,她能感覺到那冷森森的劍刃正抵在自己的喉管上。
宋巍死于同濟會之手,而同濟會背后的主子是楊首輔,楊雪茹很明白,落到宋元寶手上,自己不一定能有命活,因此她很害怕。
里面的死士見到楊雪茹手中持有令牌,面面相覷過后,打斗逐漸停了下來,一個個將劍指向宋元寶,望向他的眼神充滿警惕。
“這位是誰,想必不用小爺再介紹了,你們今日誰要敢動了太子一根汗毛,我便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說著,橫在楊雪茹脖子上的劍力道加重了幾分。
楊雪茹的脖頸里當即見了血,她嚇慘了,越發把令牌舉高,艱難道:“退下,都給我退了!”
死士執行任務的原則本是不死不休,無奈楊雪茹手中拿了令牌,他們不得不半途撤退出去。
趙熙帶來的暗衛們也逐漸撤退。
很快,現場就只剩下趙熙、宋元寶和被宋元寶挾持著的楊雪茹,以及地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尸體。
宋元寶沒有松開楊雪茹,一個手刀把人劈暈后找來繩子,將這個女人五花大綁,捆在柱子上,順手拿了她的令牌揣懷里,這才望向趙熙,“臣救駕來遲,讓殿下受驚了。”
趙熙看了楊雪茹一眼,“她怎么會在這兒?”
宋元寶回道:“自己來送死,攔都攔不住。”頓了頓,又問:“殿下傷著哪沒?”
趙熙搖頭,“不曾。”
宋元寶瞧了瞧地上的死士尸體,恨得直咬牙,“真是沒想到,楊家膽大包天,竟敢公然行刺儲君。對了殿下,我來時聽聞今早去上朝的大臣一個都沒回家,多半是宮里出事兒了,皇上有危險,咱們要不要現在去救駕?”
趙熙坐下來,面上沒有絲毫的慌亂與打斗過后的狼狽,來的死士雖然都是高手,但品級比他低,因此對付起來不算太吃力。
沒聽到趙熙回答,宋元寶輕喚一聲,“殿下?”
“此時不宜出去。”趙熙緩緩道。
“為什么?”
“死士武功品級低于我,單打獨斗,他們贏不了我,楊雄安想玩人海戰術。”趙熙道:“剛才的刺殺只是個開頭,若是我料得不錯,從你進來以后,等在外面的死士就開始重新部署了,雙拳難敵四手,現在出去,只能送死。”
“那怎么辦?”宋元寶急道:“出了這么大的事,咱們就只能坐以待斃?”
“不會。”趙熙說:“這個時辰,救援的人已經入京了,后面的事,自有人會安排,咱們靜觀其變。”
宋元寶狐疑地瞅著他,“殿下說的人,是誰?”
“宋巍。”
宋元寶垂下眼皮,“要不是親眼看到云淮把我爹接走醫治,我險些就以為當日躺在棺材里的人是他了。”
趙熙莞爾,“宋巍手上有我的調令,他不敢就這么死了。”
宋元寶嘆口氣,“說實話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楊家在密謀?”
“楊家密謀不是一日兩日,只不過這么快就想到逼宮,確實有些出人意料。”
“那這么說,皇上之所以會中箭,也是楊家在背后搞的鬼,想借機構陷殿下?”
趙熙道:“父皇胸前的那一箭,不是楊家所為。”
宋元寶越聽越迷茫,“那還能是誰?難不成,真是殿下你?”
“的確是我。”
宋元寶驚得目瞪口呆,“你?”
刺殺君主可是大罪啊!
“箭是我射的,但射中父皇是個意外,崔公公沒說錯,是流箭。”
宋元寶還是覺得不太可能,“殿下可是百發百中的用箭高手,你一箭射空也便罷了,還能變成流箭射中皇上,這也太牽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