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鮮少喝酒,換句話說,比起刺鼻的酒味,她更愛那種清淡的煙草味。
人活一世,總有自己慣用的解壓方式,而安隅,及煩之時才會想喝酒去麻痹自己。
安城,那個她出生的小城,埋藏了她的童年和此生。
數十分鐘前,一通電話改過來,話語寥寥,所言不多,但每一句都能勾起她內心的痛楚。
原以為,這夜,徐紹寒又是一個不歸夜。
不曾想,安隅大半瓶酒下去,院內響起了車子聲響。
車燈打過來,是如此晃人眼。
夜明星稀的夜晚,徐先生歸家,撞見的卻是一個滿身酒氣的妻子。
詢問守夜傭人,只道是睡了。
進了臥室,漆黑一片,傭人看起來是睡了。
可站在屋里的人知曉,床上莫說是個人,連個鬼都沒有。
徐先生滿身怒火正欲迸發時,夜風過,帶起了窗簾,這才看見窩在陽臺椅子上的嬌小身影。
卻不想,走進。
酒氣沖天。
徐先生腳步在離徐太太三五步時停了下來,望著這雜亂的現場。
嘴角狠狠抽了抽,眉目間盡是不可置信。
他到底是娶了個什么東西,抽煙喝酒齊上演。
無所不能。
能耐的很。
徐先生不敢上前,怕忍不住怒火沖天將人扔到樓下去。
男人靜站數秒。
只覺是滿腔怒火忍無可忍,邁步過去,坐在對面,望著去了大半的酒瓶,深邃的眸中有何東西一閃而過,良久,他似是一個貼心丈夫似的,話語淡淡看不出喜怒;“一個人自斟自飲何其無味,來。”
說著、他拎起酒瓶,伸手給徐太太倒酒;且還話語溫軟:“我陪你喝。”
后者愣怔,抬眸望向他。
看不出所以然。
深夜陽臺,夫妻二人上演的到底是何戲碼,連當事人只怕是都不大清楚。
只見暗夜中,男人淺笑悠然,眉目間的溫慈不似裝出來的。
見她發愣,他還頗為“好心”提醒;“愣著做什么?”
這世間,能讓徐紹寒主動拿起瓶子斟酒的人不多,而女性,安隅是獨一個。
許是夜間飲酒過量,安隅摸不透這個陰晴不定男人內心所想,怕自己吃虧,起身欲要離開。
卻被徐紹寒伸手拉住皓腕。
轉身,撞見的是男人溫軟的眸子,“難得有興致,敗興而歸可不是你的風格,不急,先喝完了再進去。”
他話語溫軟的好似在規勸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而正是如此,才更覺讓人恐怖。
這種不露于情的情緒如同埋在深海底下的怪物,指不定什么時候回撲上來撕咬你。
安隅隱隱能看出徐紹寒面上淡淡的怒火,但此時,這個男人的話,卻是那般溫軟。
溫軟的跟淬了毒似的。
見安隅不動,徐先生還頗為好心的伸手端起圓桌上的杯子,遞至安隅跟前,笑容艷艷;“來、我喂你。”
寒風起,吹醒了醉酒之人。
安隅朦朧的眸子霎時清明。
望著眼前這個可怖的男人,轉身,欲想逃離。
徐先生放人嗎?
連續半月的忙碌早已讓他沒了原先的好脾氣。
歸家見人買醉,怒火微起。
思及愛人抽煙喝酒樣樣俱全,更是心頭猛抽。
不可忍。
也不能忍。
男人抬手,將半杯洋酒灌進嘴里,而后俯身。
以口渡之,嗆了她滿嘴。
寬厚的大掌狠狠摁著她的后腦勺,不讓人動彈。
任由她如何掙扎,偏是不松開。
須臾,陽臺上響起某人強烈的咳嗽聲。
再這夜間顯得尤為清明。
樓下,值班警衛路過,聽聞聲響,停下腳步,而后朝著二樓方向喚了聲;“太太?”
似是在問她可否有事。
“滾。”卻不想迎來的,是徐先生恐怖的聲響。
值班警衛一個驚顫,抬步快速離開了現場。
安隅扶著桌面猛烈咳嗽,徐紹寒滿身寒氣居高臨下望如同帝王般俯視著她。
只聽安隅惡狠狠道了句;“瘋子。”
自知曉安隅抽煙起,徐紹寒便留了心,知曉她是偶爾心煩氣躁時才來有一根,便也沒阻止。
可不想。
深夜時分撞見如此一幕,若在忍,便是縱容了。
好的、可縱容。
壞的、要及時扼殺。
這是徐紹寒一貫準則。
應酬席間沾酒,無話可說。
但若是在家買醉,難免會讓他有所想法。
安隅深夜獨自買醉的行徑,在徐紹寒看來無疑是對他這個做丈夫的有所想法。
如若不然,便是心中有事,苦悶不言。
不論是哪種,都不是他想的。
徐先生低睨著她,而后輕扯褲腿,就著院落昏暗的燈光蹲在她跟前,與之平視,話語沉沉:“丫頭、我素來沉穩,也唯有你才能讓我發瘋。”
言罷,不論安隅如何掙扎,伸手將人從地上抱起來。
轉身進了臥室,將人放在柔軟的大床上。
窩在她胸膛上的那一瞬,徐太太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
那種驚慌失措,如同爬山虎的藤蔓在心底狠狠蔓延開來。
速度極快。
徐先生坐在床沿看著她,見她呆愣,冷淡開腔道;“是睡覺還是做點什么?”
男人視線隨著話語悠悠往下,安隅一驚,如同受驚的小鳥兒似的將自己捂進被子里。
徐先生見此,無奈失笑。
傲氣的時候恨不得讓人能抽了她的筋骨。
迷糊的時候恨不得讓人能狠狠蹂躪她。
起身,男人將她落在陽臺的拖鞋拿進來,擺在床沿。
而后轉身回陽臺,看著上面散亂的酒瓶與酒杯,雙手叉腰靜站了會兒,似是在醞釀自己那滿腔怒火,半晌,滿臉無奈抬手捏了捏眉心,一邊收拾桌子一邊道;“娶了個活祖宗。”
可不就是個活祖宗,旁人逢年過節拜祖宗都是好酒好煙伺候著,唯一不同的,是安隅不需燒紙錢。
臥室內,安隅躺在床上接著酒勁裝睡。
樓下,徐紹寒伸手將剩下的酒倒進水池里。
望著濃黃的液體被清水沖散,心頭似是有哪里輕了一塊。
夜間,徐先生滿身酒氣躺在床上,徐太太將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似的窩在床沿,清明之時干的混賬事兒一次就夠了,若在來一次,有辱她智商。
徐先生伸手將手機調成震動模式,見人都快掉下進去。
眉目間星河盛開,無限溫情,大手一伸將人撈過來,且還隔著被子摸了摸小斗雞的腦袋,話語嬌軟;“我十幾天沒怎么休息了,你想,我也給不了,睡吧!”
這話,無疑是給了某人一塊免死金牌。
借著酒勁,一夜好眠。
在睜眼,已是日上三竿。
因著周末,難的休息在家,原以為徐紹寒要連續忙碼頭事件,卻不想,這日,這人難得的休息在家。
下樓之際,徐黛溫溫提醒道;“先生在后院。”
安隅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道徐黛在提醒了聲,她才確定。
這日,安隅一身淡粉色家居服在身,長發挽起,放在腦后,整個人多了股子居家味道。
用過不早不晚的一頓飯,在徐黛“熱切”目光的注視下,安隅端著杯子往后院去。
原以為這人,只是在后院小憩。
卻不想,烈日炎炎之下,男人著一身白色t恤灰色長褲蹲在后院草坪上徒手除草。
在現如今各種工具齊全的情況下,在難見有人親自動手除草。
更甚是,見到這樣一個身價不菲的財閥,委身蹲在烈日下,手中動作麻利而快速。
若非此時身居在這豪華莊園之內,她當真會懷疑,她嫁的男人,是個勤勤懇懇的莊稼漢。
后院草坪,常年有傭人修剪,因而雜草不多。
今日這些雜草,應當是前幾日那場雨后才起來的。
這個分秒之間進賬無數的男人此時蹲于后院徒手拔草的模樣著實是與周身矜貴的氣質不符。
烈日炎炎下,安隅端著杯子站在屋檐下,低眸看了眼這杯被徐黛強行塞到掌心的水杯,抬步欲要向前,身前一道穩重話語聲傳來;“熱、別過來。”
男人視線微轉,此時,安隅才看清,他確實滿頭大汗。
因常年呆在辦公樓里,徐紹寒的膚色算不得白凈但也算不上健康的古銅色,典型的亞洲人堵膚色。
此時、細看之下,男人露在外面的肌膚,微微發紅。
安隅靜站數分鐘,徐黛邁步過來,將一方白凈的毛巾交給他。
她微詫異。
片刻之后,徐先生似是完成任務,往院落一旁水龍頭而去,擰開水,開始搓著掌心,鞠水洗臉。
轉而邁步過來,伸手拿起安隅手中毛巾擦臉。
看著他,安隅話語淡淡;“傭人每周都有定期清理。”
似是再說,沒必要你親自動手。
聞言,徐先生擦臉的動作一頓,側眸望了眼自家愛人,眉目間是那常見的溫軟;“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設身處地,才能感同身受。”
徐紹寒這話,語意太廣。
廣泛到近乎虛無。
安隅琢磨了半晌才不確定開腔;“因為那些碼頭去世的工人?”
她竟懂他?
霎時,徐先生望向自家妻子的目光除去那半分溫軟之外,帶著濃厚的欣賞。
這種感覺,無疑是遇知己好友才會有的。
男人笑而不語按,彎彎的眉眼好似有浩瀚星河,伸手接過安隅手中被子喝了大半杯水,笑問道;“你可知,我初見你是何時?”
安隅不言,望著他,等著男人的答案。
他抬步,往屋內走,安隅亦步亦趨跟在其身后。
方一進屋,只見徐紹寒轉過身來望著她道;“2006年十一月,隆冬雨夜,你將半邊傘讓給了拾荒者。”
四目相對,安隅并無太多波瀾起伏。
生活瑣事,她素來記不大清。
即便是徐紹寒將時間場景都道了出來,她也沒有半分印象。
男人走了兩步,站在中央空調下,望著安隅,溫雅問道;“晚間回總統府,是隨我一起還獨自在家?”
若按往常,徐紹寒大抵是直接告知的,不會給其選擇。
但今日,這人,怕是藏掖著什么。
若是家庭聚餐,定然是要求她去的。
可今日,怕不是。
安隅瞇眼望了眼徐紹寒,帶著半分精明,陳述道:“徐先生話里有話。”
徐先生?
男人眉頭擰了擰,心里不大樂意,但勝在今日安隅沒跟他鬧,也忍了。
“碼頭事件,總統府那關過了,父親那關是沒過的,今夜回去,輕則被罵,重則去陪老祖宗睡一覺。”
陪老祖宗睡一覺?
安隅疑惑,望向徐紹寒,男人面色悠悠,也不回應。
笑著伸手端過徐黛遞過來的冰水。
喝了一大口。
徐黛在身旁輕輕提醒道;“太太,陪老祖宗睡覺就是被罰跪祠堂。”
“、、、、、、、、、、”跪祠堂?
二十一世紀,這可真是個新鮮詞兒。
安隅神色復雜的望了眼徐紹寒,腦海中這男人被罰去跪祠堂的場景。
還別說、、、、、、、、有點高興。
思及此,徐太太轉身。
意思明顯。
不回去。
管你是去跪誰家祖宗。
徐先生見她如此干脆利落的轉身,呆愣了數秒。
見人走遠,當著徐黛的面兒,暗暗啐了句;“養不熟的白眼狼兒。”
這日,夫妻二人再也未曾提及昨晚之事。
只是下午時分,磨山酒窖多了道指紋鎖。
且密碼,唯有徐先生才知曉。
對于半月前總統府的耳鬢廝磨,徐太太唯恐避之不及。
但一個成年且正血氣方剛的男人,若說沒有需求,怕是假話。
徐先生心里,每每思及此,可謂是百爪撓肝。
但又怕野貓的爪子撓自己,只得循序漸進。
這日下午,徐紹寒出門前告知徐黛晚間不歸家用餐。
叮囑她照顧好人。
這照顧的是誰,徐黛自是知曉。
這廂,徐紹寒臨近八點光景回到總統府。
尚一進門,葉知秋迎上來,面上帶著擔憂,望著他心疼道;“近日忙起來又沒顧著自己,瞧著都瘦了。”
身后,徐啟政啪嗒一聲將手中報紙扔在茶幾上,冷哼一聲;“慈母多拜兒。”
“不是你生的,你當然不心疼,”葉知秋不甘示弱,回懟回去。
這個一國總統,在家地位可謂是不如自己幾個子女的,尤其是不如這個老四。
如此思來,心中更氣。
冷冷的視線落在徐紹寒身上,負手滿身怒火進了書房,徐紹寒甫一進門,迎著他的便是一本書劈頭蓋臉的扔過來。
若非躲閃及時,只怕是直擊門面。
徐啟政懟不贏葉知秋,但對于徐紹寒是沒好脾氣的。
“您也只能把母親的火撒到我身上,”某人悠悠戳著自家親爹脊梁骨。
徐啟政聞言,跟聽了天大的笑話似的,冷笑一聲無情嘲笑道;“是誰半夜三更被老婆開了腦袋,你有臉說老子。”
徐紹寒是沒臉沒皮慣了,打小就沒要過臉,望了眼自家父親,頗為不要臉開腔;“我媳婦兒,開我腦袋我也愿意。”
啪、、、、、、這次,是煙灰缸。
父子二人互戳脊梁骨好一陣,才步入正題。
書房內,徐啟政森狠的目光盯著徐紹寒,半晌,陰涼話語從唇間溢出;“當權不狠,難立天下之根,從商不詐,難走富庶之路。”
“你可知曉?”
徐啟政一番話語,涼薄無情。
帶著上位者獨有的狠辣與陰狠。
徐紹寒身為徐家子女,自幼身處在如此環境下,受了臨近三十年的熏陶,怎會不狠?
自古政商一家親,若碼頭事件,被對手鉆了空子,難免會松動徐家地位。
此事,必須從根源杜絕。
徐紹寒也好,徐啟政也好,都知曉這其中利害關系。
以至于談論此事時,二人面上表情是絕無僅有的凝重。
“知曉,”徐紹寒淺應,話語嚴肅。
這夜、葉知秋端著一碗熬好的燕窩站在客廳里,等著父子二人談完。
卻不想,轉身之際,徐紹寒陰沉著一張臉,似風般離去。
這日晚間,宋棠約安隅出門,二人在外用完餐才歸來。
老街區此時人聲鼎沸,二人漫步其中,來往匆忙過客難免會與之摩肩擦踵。
宋棠站在原地,望著一家胭脂水粉的店鋪,喃喃開口;“你說、人為什么要有感情?”
安隅聞言,微愣。
側眸去看宋棠,有些好奇,笑問道;“這是芳心暗許了?”
宋棠聞言,視線送牌匾上收了回來,睨了眼安隅沒好氣道;“干我們這行的若是能將芳心許出去,那才叫稀奇。”
“見過這么多婚姻的陰暗面,難免會對這東西產生抗拒,我就是好奇,你說,婚姻如此黑暗,為何還有人前仆后繼的往地獄里跳?”
宋棠這個問題,太過深奧。
近乎是個千古難題。
恍然,她想起了徐紹寒那番話。
這世間,有人出生便夭折,有人三五歲離開人世,亦有人二十出頭撒手人寰,那么、按照你如此想法,所有父母在子女出生前是否都應該將他們扼殺在搖籃里?杜絕往后種種因果?
已鏡看己,看的都是悲哀之處。
但如何才能將獨樹一幟不受他人影響?
這夜間,宋棠和安隅就著傍晚微熱閑庭信步于青石板路上。
來往過客或急切或閑庭信步。
這座四方城里,有獨居于此的本地人,亦有來去匆匆的旅客。
這座城的每個角落都填滿了若有所思的生活。
有人拼命想融入,亦有人想逃離。
而安隅,不想融入,亦不能逃離。
夜間歸家、徐紹寒未歸。
思及某人可能在總統府跪老祖宗,徐太太嘴角的笑意近乎在這夜晚溢出表面。
十一點半,本該是躺上床休息的人,卻被唐思和一通電話給阻了睡意。
無非是案件問題。
安隅從臥室邁步至書房,七月初的天,微熱,許是屋子里整日空調開著,有些沉悶。
邁步過去推開陽臺窗子,霎時、溫熱的風吹來,帶來絲絲燥熱。
須臾間,書房里只有中央空調微微工作聲,以及修長指尖偶爾敲擊鍵盤聲。
這個點,磨山莊園萬籟俱寂,守夜傭人在樓下昏昏欲睡。
后院的白狗早已進入休眠狀態。
書房里,安隅聚精會神盯著電腦屏幕。
恍惚,聽聞某些聲響。
盯著電腦屏幕的人視線落向窗外,靜了數秒,似是在認真聆聽。
除了微風吹動潔白的紗簾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徐太太望了眼書桌上電子屏,十二點差五分,這間書房的格局,與徐紹寒書房的格局大致相同,據徐黛說,這兩間書房,乃徐紹寒親自設計。
從格局到擺件,無假他人之手。
就連桌面上的電子屏都是情侶款,他是黑色,她是白色。
簡約而又大方。
十二點差三分,聲響在此從安隅耳旁一閃而過。
似激烈叫聲。
安隅靜了數秒,細細聆聽,而聲響,卻已停歇。
她想,許是夜深了,出現了幻覺。
伸手將郵件發給唐思和,關了電腦,電子屏時間跳到十二點整,許是關了電腦,沒了旁的聲響,院落里那聲慘叫聲開始清明起來。
午夜慘叫,如同鬼哭狼嚎,在這靜謐陰森的莊園響起,顯得尤為恐怖,安隅靜了數秒,心底疑惑泛濫開來。
她怕鬼嗎?
不怕。
如若真怕鬼,這么多年,便不會做哪些缺德事。
這世間,人心比鬼可怕千萬倍。
靜默數秒,聲響再度響起,安隅伸手拉開書房門。
樓下,守夜傭人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她放低步伐,脫了鞋子貓著腰踩著地毯離開屋內。
往聲源而去。
午夜驚魂尖叫聲,換做任何一個女孩子,大抵都會嚇得瑟瑟發抖躲在屋里不敢出門。
可安隅,濃烈的好奇心驅使她一探究竟。
磨山莊園道路九曲十八彎,且院落眾多,若是方向感不佳之人進來,迷路是必然。
除去傭人住的,警衛住的,還有幾處空院子。
因著對這些不感興趣,安隅便沒上心。
今夜,尚且還是她第一次行至主宅范圍之外的地方。
沿著彎彎鵝暖石小路,就著夜空高懸的一輪明月抹黑前行。
越是走近,聲響越是明顯。
直至行至一處院落前,聲響異常慘烈。
安隅站在灌木叢后方,望著眼前場景,嚇得久久不能回神,如同被人施了咒語,楞在原地不能動彈。
院落內,只留一盞昏暗廊前燈,石柱上,一人被扒光吊在廊前,身旁圍著眾多警衛,且還有幾位熟識面孔。
正前方,徐紹寒一身白襯衫在身,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手中拿的是一根粗長的木棍。
那人奄奄一息被吊在半空,血水不斷流淌而下。
而他手中的棍子,沾著紅色液體。
安隅道聽途說過徐紹寒是何其心狠手辣,但從未親眼目睹。
深夜嚎叫引來她,走近,卻見這個在她面前素來吊兒郎當沒臉沒皮的人發了狠的將人往死里抽。
心狠手辣的模樣似是一只入了魔的獅子,恨不得能將你撕咬的碎尸萬段。
安隅初見徐紹寒雷霆手段,嚇得失了半條魂。
濃濃深夜,百年園林莊園中,配上那人的慘烈尖叫聲,何其滲人?
慘叫聲劃破磨山整個上空。
而站在他身旁的那群人,似是地獄里等著將人行刑的牛頭鬼面。
寡淡冷漠的望著眼前一幕,面無表情的讓人分不清她們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霎時,她渾身驚顫。
在那人尖叫聲中驚醒。
猛然推了一步,才到了灌木叢的枝葉。
“誰?”一聲冷喝響起,慷鏘有力之余帶著些許殺伐氣息。
驚得這個夜半有著弄濃烈好奇心的人拔腿就跑,沿著來時的路,狂奔回主宅。
來時,她不怕。
且還有著濃濃的好奇心。
回時,滿心驚恐。
似是后面追著她的是一群從地獄逃出來專吃人肉的惡鬼。
她見慣了陰險狡詐的手段,可今日此等殺戮場景,初次見。
且還是這在陰森深夜。
怎能不恐怖。
磨山,到底是個罪孽深重的宅子。
狂奔時,路邊樹枝灌木叢將她臂彎臉面抽出了細細血痕,她似是未曾注意到。
狂奔步伐片刻不敢停。
腳中拖鞋早已在奔跑中不見蹤影。
到底是女生,比不過這群練家子。
不過三五分鐘的功夫,她被一群穿著黑色制服的大男人圍在中間,發絲散亂,在夜風中胡亂飛舞中。
當磨山警衛看清眼前人時,嚇得楞在原地。
穩了穩情緒才回過神來,捏起掛在衣領上的耳麥開口道;“是太太。”
這話,帶著半分驚恐,半分安心。
若今晚之事,旁人知曉了,只怕又是一條人命。
語落,安隅伸手撥開這群警衛快速奔向主宅。
而那側,徐紹寒聽聞話語,驚愣了兩秒,拔腿往安隅那方而來。
驚恐中的安隅除了想逃離這座陰暗的宅子之外,別無他想,猛地沖進主宅拿起車鑰匙,按開車子連安全帶都沒來得及系,啟動車子欲要離開。
猛然,玻璃被拍響。
側眸、望見的是徐紹寒在瘋狂拉車門的舉動,男人身上暗紅的血跡在此時顯得尤為清晰。
而徐紹寒眼中,是安隅那驚慌失措的容顏以及蒼白的面色。
霎時,車子快速調轉車頭,欲要離開院落。
為何要逃離?是因為見到了徐紹寒陰狠的一面?
不、不、不、她是害怕住在這座罪孽深重的宅子里,那陰森的感覺在猛然間遍布全身。
近乎將她啃噬。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在加上當律師的人,怎會沒見過恐怖令人作嘔的刑事案件?
她怕的,是自己長期住在這樣一個環境下,或許轉眼間,你的身旁,便有無數厲鬼橫行。
思及此,安隅逃離的欲望更加確切了。
伸腳踩油門欲要提速時,一聲巨響在院子里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車子傾斜在地面打轉的景象。
華慕巖開木倉,爆了她的輪胎,直接阻了她要逃離的動作。
徐紹寒伸手拍著車窗,試圖讓安隅將車門鎖打開,后者坐在車里,滿眼驚恐望著眼前男人,視線落在他身后眾人身上,稍有些顫栗。
“安隅、把門打開。”
車窗外,男人拍著窗戶聲異常急切。
身后,華慕巖等人看的焦急,許是怕剛剛那一下出事,拿著工具過來欲要撬窗。
臨行之前,她開了車鎖。
啪嗒一聲響,她開的不是車窗,是徐先生提在嗓子眼的一顆毫無章法調動的心。
男人彎身,伸手欲要將她從車里抱出來,卻被安隅躲避看。
瘦弱的身子拼命往里縮。
身上酒紅色的真絲睡袍在奔跑中早已凌亂,露出鎖骨,顯得那般誘人。
“乖、先出來。”
徐先生試圖跟這只受了驚的小白兔好言好語。
可后者,只是瞪大眼睛望著他,半晌未動。
男人沉了沉嗓子,話語柔了又柔;“安安、你先下來,有話我們好好說。”
他退開一步。
給人讓出空間。
安隅縮著身子,在眾多的注視下,緩緩身處布滿血痕的腳丫子。
乍一看,徐先生心都抽了抽。
她素來注重儀表,每日必然是淡妝在身,穿衣搭配也有一套,如此精致的一人此時一雙腳上手上布滿了被枝條抽過的血痕,就連臉上都未曾幸免于難。
跟別人虐待了似的。
安隅出來,站在車旁,驚恐的視線落在徐紹寒身上。
彼時,傭人早已被院子里的聲響給驚醒了。
見自家太太如此形象從車里下來,倒抽一口涼氣,,急忙轉身,在奔赴出來,將手中毛毯遞給自家先生。
后者接過,快速邁步過去,諾大的毯子披在她纖細的肩頭。
男人寬厚的大掌伸手將人打橫抱起便要往屋子里去。
安隅依嗎??
自是不依。
她此時,滿腦子都是厲鬼橫行在磨山莊園上空的景象,掙扎著要下來,卻被人抱得更緊。
“乖,先進去在說。”他耐著性子哄著,即便此時他應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而安隅,怕的便是進這間屋子。
她極力扭捏,及其不配合,終于掙脫開來,赤腳站在院落里,望著徐紹寒,那眉眼間帶著一股子無形的抗拒。
倘若你真心愛一個人,她眉眼間的一點抗拒,便足以將你擊的潰不成軍。
徐紹寒默了數秒。看了眼葉城,后者領悟,將人驅散。
瞬間,院落里徒剩下這夫妻二人。
男人身上沾滿鮮血,女子披頭散發毫無形象可言。
徐紹寒此時縱是有滿腔怒火,在撞見她那驚慌失措的眉眼時,也沒了脾氣。
但他實在是想不懂,自家妻子夜半三更不睡覺滿院子晃悠到底為何?
這磨山的守夜傭人莫不是睡死了,這么個大伙人不睡覺流出來也看不見?
“安安、”男人輕言開口,話語輕輕,望了她數秒,在道;“夜半三更不睡覺著一身紅睡袍披頭散發的滿院子溜達,若讓人看見了,會引人遐想。”
安隅望著他,腳丫子往后退了一步。
可就是這一步,讓徐紹寒鬢角頻頻跳動。
有些話,本不該說,但今日,似是不得不說,眼前這個平日里張牙舞爪的女人被嚇得不輕。
他正醞釀著如何言語時,安隅無任何情感開腔;“我要離開。”
聞言,徐紹寒瞪大眼眸望向她,急切中帶著些許溫怒;“夜半三更鬼都不出門,你要去哪兒?”
“留在這里會讓我想到這屋子里到處飄蕩著亡魂,”她開口,嗓音不自覺高了半分。
讓站在遠處候著的華慕巖等人耳根子動了動。
葉城想回眸,卻被周讓止了動作,悠悠看了他一眼,帶著警告。
徐紹寒一時被其激烈的話語懟的啞口無言。
本是隱忍的目光多了些許皸裂。
“這世間的角角落落里到處都飄蕩著亡魂,無非是你今日撞見這一慕了,”言罷,他邁步過來將人往屋子里帶,手中力道較之前大了數分,防止她半路逃跑。
徐紹寒一路半摟半抱將人拖進臥室。
啪嗒一聲按開臥室大燈,伸手將她身上毛毯扯下,才看清她身上近況。
臉上,手上,腳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痕。
看起來,像個被主人毒打過的小白兔。
男人微瞇眼,狠吸了口氣,控制自己即將爆發的脾氣,伸手按響內線讓傭人送藥物過來。
臨了,氣呼呼轉身進浴室,端了盆溫水出來,上面飄著一方白毛巾。
徐家人注重生活細節,徐紹寒用的毛巾右下方繡著一株翠竹,此時,細看之下,這放毛巾,是徐先生的洗臉毛巾。
莞爾,安隅只覺面上一熱,徐紹寒伸手輕微的用毛巾擦拭她的臉面。
許是枝條抽的夠狠,溫熱的毛巾下去,讓其倒抽了口涼氣。
男人手中動作一停,望了她兩秒。繼而在動手,惡狠狠的、較之前更重了些,明顯故意而為之。
她躲閃著,徐紹寒伸手將她腦袋固定住,不給其機會。
臨了,毛巾狠狠扔進盆里,在擰干,狠狠擦著她的手臂,似是恨不得能將她爪子給擦斷了她。
許是忍不住了,惡狠狠開口兇道;“夜半三更不睡覺跟個女鬼似的滿院子溜達,看見就看見了,你不是膽兒肥?福爾馬林泡過的尸體都見過?這回慫什么?還跑,你不跑我能吃了你不成?”
“跑歸跑,你瞎呀?正路不走專往有枝條的地方鉆,你這是想讓誰難受?”
男人氣急了,氣的此時腦子嗡嗡作響。
在看見她身上痕跡,更是氣的七竅生煙,愣是恨不得能伸手捏死這個平日里囂張跋扈到點就慫的女人。
“換手,”男人惡狠狠道。
“拎起瓶子開我腦袋的時候怎沒見你慫?你也只能在老子面前橫。”
安隅格外聽話將手伸出去,且還萬般不服懟回去;“我怕你把我掛起來抽我。”
猛然,徐先生動作停了,兇狠瞪著她。
這回是真氣著了。
徐黛拿著醫藥箱上來,無形中似是看見自家先生周身的火呀,蹭蹭蹭的往上冒著。
片刻,男人被氣的頻頻點頭,伸手將她腳丫子摁進盆里,原以為是盆溫水,可直到腳丫子伸進去時,安隅才知曉,這是盆開水,燙的很。
她想掙脫,徐紹寒摁著不松手。
“燙、把你的爪子拿開。”
“你不是能耐?怕什么燙??”
徐黛站在身后,嚇得呆愣,隔著老遠都能看見自家太太白凈的腳丫子被燙的緋紅。
“徐紹寒,你是不是東西?”
“我不是東西,你是?”
二人你來我往,氣氛格外僵硬。
夜半三更驚魂起,夫妻二人均是怒火中燒。
安隅素來不是個吃虧的主人,被徐紹寒跟死豬似的摁在開水里燙,她能忍?
抬手一巴掌落在男人腦殼上,啪的一聲響,在諾大的臥室里顯得格外清脆。
此舉,嚇得身后徐黛手中醫藥箱砰的一聲掉地上。
平日里鬧歸鬧,但當著傭人的面兒不給面子,大抵是有些過分了。
徐太太這是一點臉面都不給徐紹寒留啊!
安隅鬧歸鬧,畢竟起初是自己一廂情愿,在來是她年歲小,徐紹寒沒理由不慣著她。
且不說今日還讓人受了驚嚇,他雖嘴里說的都是刀片兒,心里不定怎么心疼著。
安隅這一巴掌下去,著實是有些不識相了。
打的徐紹寒抬眸望著她,那眉眼間,沒了憤怒,沒了惡狠狠,剩下的只有冷颼颼的冰刀子。
男人握著她腳丫子的手似是恨不得將她腳掌捏斷,她蜷縮著腳趾,欲要退縮。
徐紹寒蹭的一聲起身,居高臨下站在她跟前,滿身怒火無處掩藏。
見如此一幕,徐黛猛的奔赴過來,護著安隅,話語急切;“先生,太太年歲小不懂事,您別同她一般計較。”
說著,還反手將安隅往床中央推了推。
安隅也是個有眼見力的,若說往常,絕對是杠上去了,可今日,著實是不合時宜。
妄以為這人是個溫雅的,不想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安隅隨著徐黛的動作,開始手腳并用往床上爬。
生怕徐紹寒一個忍不住上來抽自己。
識時務者為俊杰,她尚且還沒傻過頭。
徐黛想:主人家的事情她不大好管,只怕是日后自家先生想起來,會后悔。
“讓開,”男人冷聲開腔。
隨后視線落在站在門口呆若木雞的傭人身上,冷怒道;“藥箱送過來,杵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干什么。”
徐紹寒冷眼睨著徐黛,后者識相往旁邊去了去。
給他騰出位置。
男人站在床尾,居高臨下看著抱著膝蓋躲在床頭的女人,冷眼若霜落在自家妻子身上,話語冷冷,俊眉含冰,“爬過來。”
她不敢,但耐不住徐黛一個勁兒的使眼色。
老老實實坐在床沿,任命任由男人給她上藥,即便這人存了報復的心思,下手狠重。
多日之后,徐紹寒站在公寓廚房,一邊做晚餐一邊思考、這夜自己到底為何會暴跳如雷恨不得捏死眼前人。
他細細想了想,大抵,是那一瞬間,她看見安隅眼眸中逃離的神色愈來愈盛。
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并非她所想。
無非是自己卑鄙無恥將她圈在這一方牢籠里。
但她數月來,也只是平平淡淡的過活著,沒有什么過分要求。
可那夜,即便是夜色深深漆黑如墨,他也清楚的一絲不落的將她眼眸中的抗拒與逃離看的一清二楚。
一旁,徐黛看著自家太太擰緊的眉頭,和先生手中那及重的力道,站在一旁忍不住開口;”先生、還是我來吧!“
徐紹寒側眸望了眼徐黛,而后視線落在安隅身上,起身,低睨著她,話語冷冷;“早點休息。”
“我要走。”
哐當,床邊水盆飛出幾米遠,水花四濺,濕了地毯。
抬眸,撞見的是徐先生烈火四濺的目光。
“你一個自幼從狼窩里爬出來的人,連如此場面都害怕,還談什么讓旁人血債血償?要么睡覺,要么跟我去別苑。”
愛人受傷,他是心疼的。
但心疼遠不及她字句之間那股及其認真的姿態,她說要走的姿態。
這夜,磨山驚魂。
驚的是徐先生,瞎掉魂兒的是徐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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