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還未亮。
整夜沒睡好的司風眠,早起洗了個澡,胡亂套上衣服就走下樓。
“早。”
余光里走進一抹身影時,司風眠聽到慵懶閑散的招呼聲。
司風眠定睛一看,赫然發現是司笙。
她應該醒了挺久的,雖未化妝,但頭發扎起、穿著整齊,還加了件風衣外套,左手揣在外套口袋里。
她就打招呼時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多做停留,直接沿著階梯往樓下走。
“等等。”
司風眠叫住她。
步伐微頓,司笙倚在樓梯扶手旁,眼瞼往上一抬。
眼睛清澈明亮,如一汪清水,沒有漣漪浮動,這讓司風眠壓了一夜的不爽消減不少。
“你早知道了,是嗎?”司風眠沉聲問。
“啊。”
司笙輕笑,給了肯定回應。
司風眠的手瞬間攥成拳頭。
——你早知道,為什么在老師辦公室時不直接說?
——你早知道,為什么還要幫他、帶他回家?
——你早知道,為什么一點都沒透露過?
——你選擇這個時候回來,是不是,像所有人懷疑的那樣,居心叵測?
憤慨和疑問縈繞心頭,司風眠想把所有問題一股腦全倒出來,可話到嘴邊卻張不了這個口。
司笙也沒有等他的詢問。
噠。噠。噠。
鞋跟撞擊在階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聲一聲的,有條不紊,節奏平穩。
等司風眠回過神時,司笙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靜站良久。
司風眠深吸一口氣,緩緩抬步走下樓。
他要早起去學校,廚房都會提前準備早餐,司風眠本以為會在餐廳遇見司笙,沒想環顧一圈,并未尋見司笙的身影。
“少爺,您起了啊,早餐馬上端上來。”
肖嫂笑著迎上來。
司風眠微垂著眼瞼,掩去某些情緒,低聲問:“她人呢?”
“她?您說那女人啊。”肖嫂臉上立即露出嫌棄和不屑,口吻輕蔑道,“誰知道,剛剛直接出門了。開的車不知道是不是老爺給她買的。”
司風眠看了她一眼,唇角翕動,下意識想要辯解什么,可半晌沒找到合適的理由。
水云間的豪宅,出門皆是豪車,書房里的字畫……
而她的職業,據蕭逆所說,只是一個十八線明星。
先前營造的所有光環,在肖嫂斬釘截鐵的質疑和沒有鐵證的反駁里,漸漸開始動搖了。
裂開一條縫,不知是否有修補那日。
早餐端上桌時,司風眠聽到樓梯處有腳步聲,抬目望去,見到司裳走了下來。
“這么早?”司風眠微微驚訝。
司裳精神困倦,點點頭,“想早點去學校。”
“上午不是沒課嗎?”
“嗯,有點事。”
司裳支吾著敷衍道。
周五更新第三話,跟Zero的《九號基地》同時更新,以Zero的人氣,不管質量如何,新作熱度肯定會碾壓她的。
正因如此,她更要注重作品質量。
她打算加班加點,在周五呈現第三話最好的質量。
這也代表需要更多時間。
她昨晚加班到凌晨四點,剛剛才睡了會兒。如果不趁早回學校的話,她上午藏在臥室里畫漫畫,難保會被章姿發現。
何況——
司笙也住在這里。
想到司尚山的偏心和司笙的分鏡本,司裳待在這里,渾身都不自在。
“哦。”
司風眠不疑有他。
司裳困得難睜眼,走到餐桌上坐著時,短短半分鐘時間,都險些閉眼睡過去。
昏昏欲睡之際,她忽的聽到章姿的聲音——
“裳裳,你是不是背著我在畫漫畫?!”
章姿的聲音里蘊藏著怒氣。
司裳猛地睜開眼,一瞬間,所有瞌睡都跑得無影無蹤。
緩了兩秒,司裳見到站兩步遠外的章姿,才后知后覺意識到——這不是在做夢。
“媽。”
心頭一跳,司裳立即站起身,心虛地低下頭。
司風眠也怔了怔,見章姿臉色不好,擔心她責怪司裳,把筷子一放,趕緊起身,朝司裳走了幾步。
見到這姐弟倆的反應,章姿就什么都明白了,“看樣子是真的。”
“媽,姐有點愛好而已……”
司風眠剛想幫忙說話,就被章姿瞪了一眼,只得偃旗息鼓。
司笙被司尚山接回家的一事,對章姿來說已經夠受刺激了,司風眠也不忍再忤逆頂撞她。
章姿面上看不出憤怒,口吻倒是有幾分失望,“如果不是你陳阿姨今早給我打電話,我還真不知道你竟然敢瞞著我做這種事。”
因為司笙的事,章姿一整晚沒睡。
天剛亮,她平日里結交的朋友就打電話來詢問,司尚山接回司笙一事是否真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以前易詩詞嫁給司尚山沒幾個人知道,司笙被冠上“私生女”的稱號回到家,倒是一下就給傳開了。
朋友安慰了她半個鐘頭,無意間提及司笙的職業,得知是漫畫家后,朋友直接反問——
“那正好啊,你們家裳裳不也是漫畫家嗎,那么有名,最近還上熱搜了。這不是把私生女壓得死死的?”
章姿不明所以,連番追問下,才得知,司裳早在去年就在網上發布漫畫,而且成績斐然,據說最近新出的作品熱度尤為高,被整個漫畫圈看好。
她有些生氣,究其原因——大抵是因女兒身為當紅漫畫家,上百萬人知曉,而她卻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媽,對不起。”
司裳輕咬了下唇角,聲音輕輕地辯解,“我是真的喜歡漫畫。”
“喜歡就喜歡吧,想當漫畫家就當漫畫家吧。”看她這可憐模樣,章姿神態緩和不少,說,“你要好好跟我談,我也不見得會阻止你。”
“真的?!”
“真的?!”
司裳和司風眠異口同聲,皆是露出欣喜之色。
偏頭看了司風眠一眼,章姿佯怒道:“沒你什么事。”
司風眠吐了下舌頭。
司裳欣喜若狂,昨晚的試探讓她覺得徹底無望,沒想今日竟然峰回路轉……
她湊上前,抱了章姿一下,“謝謝媽!”
“大早上的,在做什么?”
樓上忽然傳來司尚山的詢問。
“爸。”
司裳趕緊松開章姿,站到一邊。
司風眠想了想,沒打招呼,重新坐了回去。
章姿回過身,朝樓上望去,說:“裳裳瞞著我們畫漫畫呢,聽說成績還不錯,網上很多人喜歡她。”
“是嗎?”司尚山愣了一下,倒也沒太大反應,只是點點頭,“有點興趣愛好也不錯。”
司裳的心咯噔一下,歡喜被澆滅一截。
只是……不錯?
她有作品有成績,司笙連作品都拿不出來,憑什么對司笙就是“我們家缺一個搞藝術的”,對她就只是“有點興趣愛好也不錯”?
這邊,就司尚山的區別對待,司風眠也輕輕皺眉。
碗里的粥,食之無味。
他起身,拿起肖嫂帶下來的背包,“我去上學了。”
早上僅有的歡喜,消弭在清涼的空氣里。
這是一條地處偏僻的小巷。
天氣依舊未有好轉,陰沉灰暗,寒風在巷子里呼嘯,過耳聲如同猛獸怒號。
凌西澤根據定位,將車開到水果店門前。
街道破舊,留下時光的痕跡,而沿街的店鋪,皆染上歲月的風霜。
凌西澤一停好車,就見到坐在門外的司笙以及……一個老頭兒。
他看了好幾眼,才根據那臃腫的軍大衣確認司笙的身份。
二人就圍坐在水果店門口,門敞開著,他們卻在喝西北風,二人中間是一副象棋,旁邊則是燃燒正旺的炭爐。穿得厚實又臃腫,軍大衣和老年大衣都有一股陳舊感,莫名契合整條街道的風格。
看不出一點突兀感。
“來了?”
凌西澤走過去時,司笙抬頭跟他打了聲招呼,然后把往袖里的手掏出來,動棋,“將。”
對面的老頭沉默,吹胡子瞪眼的,好半晌后,擺手道:“不下了,不下了。”
他掃興地站起身,先是看了凌西澤一眼,神情捎帶一點敵意和惋惜,心嘆宋清明這小子怎么就一點不爭氣。
隨后,他同司笙交代道:“老秦說,中午讓秦凡給你送吃的。”
被念叨半個小時“男朋友”一事,司笙再三否認都沒用,只得默認了,如今見得他強調“你”,而非“你們”,便提醒道:“兩人份啊。”
“哼。”
宋老頭傲嬌地一哼,又涼涼地斜了凌西澤一眼,拎起早上買回來的菜,溜達著走了。
無端挨了倆白眼的凌西澤,挺莫名其妙的。
沒多想,凌西澤同司笙問:“干嘛不進去下?”
“要的就是露天這個味兒。”司笙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棋盤,用腳把炭爐往跟前勾了勾,隨后抬頭問,“來一盤?”
凌西澤沉默兩秒,從善如流地在對面坐下。
“今早回了趟水云間?”
神算·凌隨口問著,幫忙整理棋盤。
“嗯。”
離開司家的時候還早,司笙就去了趟水云間,順便換上厚實保暖的軍大衣。
棋盤擺好,凌西澤跟司笙在露天寒風里下棋,但沒一會兒,凌西澤就起身離開,去隔壁的便利店了買了暖手袋和暖手貼,一回來就扔給司笙。
司笙:“……”
奈何暖手袋過于暖和,司笙一言不發地將其擱在膝蓋上。
二人一邊下棋一邊吹冷風,直至一輛高檔轎車抵達。
“不下了,我動動筋骨。”
將有敗局趨向的棋局舍棄,司笙站起身,把暖手袋扔到椅子上。
她手往兜里一放,忽然觸到不知放在兜里多久的一物件,頓了頓,想到什么,驀地勾唇一笑,旋即抬目望向那輛轎車。
凌西澤坐著沒動,氣定神閑地重新整理棋子,將其一一放回棋盤原處,仿佛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最先下車的是司機,他繞了一圈,打開副駕駛后座的門,隨后,才有一位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女人走下車,氣質尚可,一身名牌,與這條破舊的街道格格不入。
王清歡,王爺爺的女兒。
自易中正讓司笙去守水果店起,司笙就知道——
守水果店是假,解決王清歡是真。
王清歡是在王爺爺家搜了個遍,把王爺爺氣得住院的。眼下家里沒有金蟬,王清歡肯定會來水果店里找。
惡人得有惡人磨。
司笙沒別的長處,闖蕩江湖多年,懲治“惡人”,倒是有點兒擅長。
王清歡身穿貂皮大衣,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見到敞開門的水果店,以及門口二人,兩道視線直直朝司笙打了過去。
她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你是誰,怎么在這兒?”
凌西澤眼皮抬了抬,不爽地皺了下眉,沒說話。
“錢準備好了嗎?”
司笙兩手揣兜,聲音淡淡的,云淡風輕的模樣。
若不是那件軍大衣降低她的氣場,此刻頗有一種黑澀會現場交易的既視感。
王清歡懵了懵,“什么?”
伸出腳,將炭爐往旁踢了踢,司笙半步向前,懶懶道:“王爺爺說了,300萬,不二價。”
“300萬?!”王清歡眼睛一瞪,“他以為——”
她話沒說完。
因為,肉眼可見,那個云淡風輕的女人神色變了,嘴角勾起淺淺笑意,眉目卻盡藏冷意,視線往這邊一撥,就如同兩道利劍穿透心房,冷得人渾身直哆嗦。
短短幾秒,她就鋒芒畢露,殺氣涔涔。
她張口,一字一頓:“不要就滾蛋。”
------題外話------
瓶子:兇兇,土匪。
司笙:……
→_→肯定又有夜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