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來到天牢的時候,南胭的尸體已經被放了下來。
她慢慢掀開擔架上的白布。
擔架上的少女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早已沒了鼻息。
她伸手碰了碰她的面頰,曾經溫熱柔軟的面頰泛著冰涼,已有些僵硬了,而那張總與她吵架的嘴也安靜地抿著,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南寶衣為她拂拭開額前碎發。
細細想來,南胭今年也不過二十歲的年紀……
弄成今日的局面,究竟是誰的錯呢?
獄卒催促:“攝政王吩咐,要把這賤人丟到亂葬崗,南姑娘,您若是看完了,就趕緊出去吧!”
南寶衣蹙了蹙眉。
她重新蓋好白布,心事重重地步出天牢。
顧崇山的車輦就等在外面。
南寶衣登上車輦,便見顧崇山捻著佛珠,正漠然地注視虛空,顯然還未能從弟弟新喪的悲哀里緩過神來。
她小聲:“能否……能否把南胭和顧余葬在一處?”
顧崇山看她一眼。
南寶衣喉頭一緊,怕他的很,聲音又低弱幾分:“我知道南胭犯了很多大罪,也知道你厭惡她,可你弟弟卻十分喜歡他……念在顧余的面子上,攝政王……顧余在黃泉路上,大約是孤單的。”
顧崇山把她的局促和畏懼盡收眼底。
南胭已死,怎么處理尸體,對他而言其實無足輕重。
他收回視線,想起弟弟對南胭的心心念念,道:“準了。”
南寶衣鳳眼微亮,又斗膽道:“可否以貴妃規制下葬……”
顧崇山頷首:“依你。”
南寶衣忍不住露出些許笑容,恭敬地向他道了謝。
到底血親一場。
當年失憶時,也曾是共過生死的好姐妹。
這是她為南胭,做的最后一件事。
南寶衣心底輕松很多,望向車輦窗外。
北魏的藍天遼闊無垠,一只黑色鷹隼呼嘯著翱翔過天際,掠向更遠的天穹。
她與南胭纏斗兩世,如今終于在這里畫上了句號。
希望下輩子,她別再做惡,自結善果。
回到皇宮,顧崇山要去御書房。
南寶衣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小臉欲言又止。
北魏的事情已經結束,她想回長安了。
她鼓起勇氣正要請顧崇山派人送她回家,卻有文武百官陸續進來,商議如何處理新帝的喪事,等商議完喪事,又開始商討皇位的繼承問題。
南寶衣跪坐在屏風后面吃茶點,雙頰如倉鼠般一鼓一鼓。
這么多事兒得商議到什么時候,她幾時才能回家?
勤豐端著一盤洗凈的水果進來,笑瞇瞇道:“左右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南姑娘再住些日子就是。我家主子心情差得很,您念在以往的情分上,多陪陪他。”
他退下后,南寶衣喪氣地雙手捧臉。
顧崇山一向陰郁可怕,哪怕如今改過自新,她見著他也還是會雙腿哆嗦,哪兒敢陪他。
她翻開一冊解悶兒的話本子,邊吃水果邊看起來。
日頭漸漸西沉。
等她看完那個故事,宮里已經掌了燈。
有人把溫熱的枸杞茶推到她手邊:“枸杞明目,歇歇。”
南寶衣抬頭望去,顧崇山不知幾時過來的,就跪坐在她身側。
她訕訕:“攝政王……”
顧崇山漫不經心:“我已決定,繼位為帝。”
南寶衣微怔。
視線下意識落在他腹部往下的位置,只掃了一瞬就又匆忙移開,她有些難以啟齒:“可是……朝臣們……會愿意嗎?”
一個不可能有子嗣的皇帝,朝臣們會愿意他待在那個位置上嗎?
顧崇山沒說話,端起枸杞茶飲了一口。
前世,他曾以三百年國運為祭,賭南家嬌嬌重生的機會。
如今這個局面,是他求仁得仁。
他將是北魏最后的君王。
顧崇山想著,淡淡道:“他們不敢反對。”
更何況……
這里原本就是大雍的領土,是鎮守在這里的顧氏先祖背叛了大雍皇族割據稱帝,才有了如今的北魏。
如果他死了……
就立一道遺囑,把北魏當做南嬌嬌的嫁妝,讓這塊土地重新回歸大雍,如此一來,南嬌嬌即便待在蕭氏皇族,腰板也仍舊是硬氣的。
顧崇山已經想好了后面的一切。
他壓抑住眼底的溫柔,仍舊維持陰郁孤絕的模樣:“我已經派人去打聽大雍的消息,你再住一段時間,總得叫蕭道衍為你擔心著急才好,我想再看看他對你有幾分真心。”
如果蕭道衍敢中途變心,北魏的疆土他蕭氏皇族休想得到。
南寶衣揉著眉心。
心里卻道,二哥哥當真凄慘,從前總被祖母為難不說,如今就連顧崇山也要考驗他的真心……
沒過兩三日,有探子從南方回來。
探子風塵仆仆地稟報:“大雍盛傳,南姑娘死在了白首山的雪崩里。只是大雍皇帝不信,據說已經親自前往白首山調查真相。”
南寶衣攪了攪燕窩粥,含笑望向顧崇山:“二哥哥對我,確實是真心相待的,對吧?”
顧崇山不以為然。
前往白首山算什么,他想看到的,是蕭道衍拿命在愛南家嬌嬌。
那樣的愛要深入骨髓,要無可替代。
探子撓撓頭,又道:“長安世家還算老實,只是地方世家卻蠢蠢欲動,他們聽說南姑娘死了,都試圖把自家女郎送往長安,以便謀取后位。如今主持長安的是裴家大郎君,他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把所有女郎都安排在城郊金雀臺,如今金雀臺美人云集,已成一方美談。”
南寶衣微笑:“二哥哥找不到我,是不會罷休的。什么金雀臺,他定然不會去那里看美人。”
顧崇山突然道:“我與你打個賭。”
南寶衣微怔:“打賭?”
顧崇山:“你打扮成容貌尋常的女子進入金雀臺,不得給蕭道衍任何暗示,一年之內,他若能認出你愛上你,便算你們心有靈犀,我顧崇山便承認你們的姻緣。作為賭注,我把北魏江山送給你。”
南寶衣徹底愣住。
過了很久她才緩過神,小聲道:“攝政王的賭注,太貴重了。”
顧崇山輕笑:“你以為,我賭的是江山?”
他顧崇山賭的,是南家嬌嬌的一輩子。
他要蕭道衍的愛,無關容貌,無關出身,無關才華,只純粹,是愛著南寶衣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