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返回長安的時候。
已是初秋,天色蒙蒙亮,迎面而來的江風帶著些濕潤水汽,岸邊的蘆葦枯黃凋零,草木上凝結著一層清寒露水。
“寶衣妹妹——”
遠處傳來吶喊聲,驚飛了棲息在蘆葦叢里的雀鳥。
南寶衣剛登上船,回頭張望,便瞧見尉遲北辰策馬而來。
她彎起眼睛:“尉遲?”
蕭弈不喜地別過臉。
他刻意朝尉遲北辰透露錯誤的出發時間,這廝竟然還能追上……
尉遲北辰氣喘吁吁地追上船,把挽在手里的竹籃遞給南寶衣:“準備了一些你愛吃的零嘴,妹妹拿著路上吃!若是想念江南的小吃點心,只管寫信告訴我,我會派人送去長安的!”
南寶衣接過小竹籃。
竹籃塞得滿滿當當,不僅有桂花糕、龍須酥、柿餅等小點心,還有兩盅晶瑩剔透的石榴籽,剝得干干凈凈,還配了一把白瓷小勺。
南寶衣又感動又好笑。
昨夜該是尉遲的洞房花燭夜,難道這廝沒去親近新嫁娘,反而給她剝了一宿的石榴?
目光落在他的雙手上。
他的十個指甲,被石榴汁液染得發黃。
她怔了怔,一瞬間心頭情緒復雜。
千言萬語到了唇邊,她終是笑道:“謝謝。”
尉遲便也笑了起來。
在蕭弈冷漠而不善的眼神中,他依依不舍地下了船,朝南寶衣揮手作別:“寶衣妹妹,以后再來江南玩呀!姑蘇的楓橋和寒山寺、錢塘的明圣湖和靈隱寺,我都愿意帶你去看!”
江風很大。
南寶衣的披帛被吹得翻卷揚起,也不舍地朝他揮手道別。
龍船駛出很遠,南寶衣看見尉遲北辰仍舊騎在馬背上,追著船隊疾馳在南岸邊,漸漸的跟不上了,才慢慢化作一個遠去的黑點。
蕭弈拿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他比我好看?”
南寶衣挑了挑眉,這廝醋味真濃。
她抱住蕭弈,嬌氣地埋首在他懷中:“二哥哥最好看!”
尉遲和他的夫人,大約會像世上千千萬萬對夫婦那樣相敬如賓白頭到老,只是他們之間是否會有真情在,外人誰也不知道。
能和心上人長相廝守,其實是一種難得的幸運。
她珍惜和二哥哥的這段情。
她情不自禁地抱得更緊了。
蕭弈注視著懷里那顆圓圓的小腦袋,清寒的面容終于流露出些許溫度。
回到長安,已是大半個月之后。
時值金秋,進京這日萬里無云天朗氣清。
南寶衣坐在馬車里,偷偷掀開一角窗簾,街道兩側百姓擠擠挨挨,見軍隊經過,紛紛激動地跪下叩首,高呼天子神武。
南寶衣回眸望向閉目養神的男人,高興道:“二哥哥如今也算千古一帝,將來一定能青史留名!”
她幼時的愿望,終于實現了……
蕭弈睜開眼,瞳色淡然。
他對千古一帝名垂青史這種虛名,根本就不在意。
也許生來就知道帝位不屬于自己,所以他對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無法產生皇兄那樣的博愛之情。
如果沒有南嬌嬌,他其實完全算不上明君。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親了親她的手背:“你歡喜就好。”
南寶衣彎著眼睛笑了笑,又望了眼窗外的街道,提醒道:“二哥哥,我今日就不隨你一起進宮了,我想帶著小阿丑回家。我很想念祖母和爹爹,他們定然也十分想念我。”
蕭弈頷首:“確實該回去一趟。”
他離開長安大半年,宮中等他處理的政事堆積成山,便沒有陪南寶衣回家。
南府早聽到風聲,已經積極地籌備起來了。
跨進松鶴院,南寶衣一眼瞧見祖母。
她離開這么久,祖母的頭發又白了許多,幾乎難以找到一根黑發。
祖母慈祥地笑著,想撐著拐杖起身迎接她。
少女鼻尖一酸,連忙小跑著扶住老人:“祖母!”
老人家笑著點點她的鼻尖兒:“多大的姑娘了,還跟祖母哭鼻子……”
南寶衣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淚水卻是如何也止不住。
南寶珠跟進來,喜氣洋洋地抱著小阿丑:“祖母快看,嬌嬌在江南給您生了個重外孫女兒,長得可漂亮啦!”
老夫人驚喜不已,連忙湊近了逗弄:“這段日子,你們大哥去南邊兒打聽消息,隱隱聽說天子膝下添了位小公主,我們只當是謠傳,沒成想,竟然是真的!”
全家人都很高興,爭相來看小公主。
南寶衣瞅向自己父親。
一向愛熱鬧的父親,竟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她笑道:“爹爹,那可是您的外孫女兒,您怎么看也不看?”
南廣輕哼一聲,自作聰明道:“姜神醫早就說過,你生不了孩子,這娃兒定然是你花重金買來的,目的是為了向蕭弈邀寵,為父說得沒錯吧?”
南寶衣:“……”
槽多無口。
南廣侃侃而談:“你說你也是,邀寵就邀寵嘛,那也得買個男孩兒才是,買個女孩兒有什么用?又不能繼承皇位!”
南寶衣好想揍他。
她剛起了這個念頭,程葉柔已經一巴掌拍他后腦勺上了!
程葉柔破口大罵:“混賬東西,這種殺頭的話,你也敢說?!姜神醫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哪兒就那么肯定咱們嬌嬌一定生不了孩子?!更何況,以天子對咱們嬌嬌的感情,嬌嬌還需要假孕爭寵嗎?!”
南廣撓撓頭:“也是哈……”
他別別扭扭地走到襁褓邊,好奇地瞟一眼小阿丑。
他又蹙起眉頭,碎碎念:“嬌嬌啊,不是為父責怪你,你說你怎么就生了個公主?若是生了個皇子,將來說不定能繼承蕭弈的皇位,你也忒不會生了……”
他說話能把人活活氣死。
老夫人氣得心口疼,罵道:“混賬東西!小公主怎么就不好了?你倒是個兒子,可你有什么用?還不如女兒呢!”
南寶衣也很不開心,爭辯道:“姜神醫說了,小孩兒性別不是女子決定的,是男子決定的。”
南廣譏笑:“他年紀輕輕的懂什么,哪有我這種過來人懂得多,他就是一派胡言安慰你而已!”
南寶衣被他氣哭了,委屈地哽咽道:“我的小阿丑哪里不好,二哥哥都沒嫌棄,你嫌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