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廳寂靜。
連“不舉”這種丟臉的事都說出了口,想必姜歲寒沒有撒謊。
南家人表情變幻,望向他的目光頓時充滿了同情。
老夫人拉住他的手,痛惜道:“可憐的孩子,年紀輕輕的,怎么就……好孩子,今后你就放心住在南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雖然你不會有子嗣,但養老什么的,家里會一應給你安排好。”
姜歲寒好想哭。
這次他可是下了血本,蕭家哥哥不說感謝,起碼也得獎賞他大堆銀子,才算說得過去!
蕭弈對他哀怨的眼神視而不見。
他優哉游哉地喝著茶,因為少了一個情敵,所以心情格外舒暢。
南寶衣很平靜。
她早就聽權臣大人說過,姜大哥不舉的事。
姜大哥瞧著一表人才,真是可惜了……
只盼著將來能夠治愈,也好娶一房稱心如意的妻子。
與程家退婚之后,南寶衣心情愉悅,連睡覺都香了許多。
隨著錦官城又落了幾場大雪,眼看著到了年底。
南寶衣清晨起床,正坐在妝鏡臺前梳頭發,荷葉興沖沖奔了進來:“小姐,大喜事!”
南寶衣轉過頭,“何喜之有?”
“二老爺和大公子回府啦!”
南寶衣微怔。
二伯和大哥哥回來了?!
她心中狂喜,顧不得梳頭發,匆匆扔掉象牙梳跑出寢屋。
細雪迎面。
少女朱紅色的裙角在寒風里翻飛,凍得小臉紅彤彤的,眼睛里卻盛滿了歡喜。
她好想念二伯和大哥哥!
二伯為人嚴肅古板,動不動就訓斥小輩,她和珠珠都十分害怕他。
可是她后來才知道,原來二伯是很好很好的人。
前世她快要嫁去程家時,二伯曾找她談話,勸她再考慮考慮。
可她那時滿心滿眼都是程德語,怎么聽得進長輩的話呢?
她只想趕緊嫁出去,嫁出去就耳根清凈了。
可惜,誠如二伯所言,程德語果然不是良人。
南府被抄,家中落魄,二伯一病不起。
卻在得知她即將被程德語賣進皇宮沖喜時,不顧病體,掙扎著來到程府,要接她回家。
她至今依舊記得,二伯伯衣衫襤褸,站在程府后門外的模樣。
她當時畏畏縮縮不敢上前,生怕被他打罵。
可是,二伯伯既沒有打她也沒有罵她。
他面容蒼老憔悴,眉宇間都是無奈與和藹。
他啞聲:“丫頭,跟二伯伯回家好不好?”
她哭了,二伯給她擦眼淚,還把她抱在懷里輕哄,一點兒也不怪她害慘了南家。
可她終究沒能回家。
程太守命家仆把她抓回府里,又命人把二伯伯亂棍打出去。
她抓住府門哭嚎哀求,可那些家仆下手狠辣,竟把二伯打成了重傷!
后來,二伯到底沒有捱過那個冬天。
淚水順著雪腮滾落。
南寶衣抬袖擦去,腦海中又浮現出大哥哥的身影。
大哥哥南承禮,最寵她。
無論去哪里經商,回家時都會給她帶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還給她講外面的趣事兒。
前世她進了皇宮,大哥哥曾去看望她。
那年他才二十四五歲,卻已經雙鬢斑白。
他向宮人行賄,假扮成太監進宮見她。
他握著她的手,反復安撫:“嬌嬌不要怕,等哥哥攢夠了銀錢,就帶你回家……嬌嬌乖乖的,等哥哥帶你回家……”
可是,她并沒有盼到那一天。
她死的那么凄慘,連哥哥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她好想二伯,好想哥哥!
少女步履如飛,跑進了松鶴院的花廳。
花廳里坐了許多人。
二伯正吃著茶,眉宇間都是川字,依舊是很兇的模樣。
大哥哥的面容依舊年輕,還不曾被歲月鐫刻上無法抹去的風霜和蒼老。
南寶衣的淚珠子不停滾落。
“嬌嬌!”南寶珠嚷嚷,“你怎么連頭發都不梳呀,羞不羞哦!”
南寶衣擦了擦淚花。
她上前,朝南慕福身行禮:“嬌嬌給二伯請安!”
南慕虛扶一把。
他板著臉:“聽說,你跟程家退婚了?”
南寶衣低下小腦袋,揪著衣角不做聲。
江氏潑辣地捶了下南慕,“好不容易回家過年,你老兇著臉干什么?!看把嬌嬌嚇成了什么樣!”
南慕冷冷咳嗽一聲。
他努力揚了揚眉毛,想做出高興的表情:“和程家退婚,是正確的。我早就說程家人心術不正,你們這些女人頭發長見識短——”
“你閉嘴!”江氏呵斥。
南慕看著兇狠,但其實是個妻管嚴。
他默默閉上嘴。
南寶衣悄悄抬眼看他,二伯居然朝她眨了眨眼,還從寬袖里伸出手,暗暗豎起大拇指。
像是夸獎她退婚退得漂亮。
南寶衣從不知道,原來兇巴巴的二伯,也會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她心里暖暖的,剛剛的淚意頓時化作甜甜笑靨。
“嬌嬌!”
南承禮溫柔輕喚,“我給你帶了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
侍女奉上一只箱籠。
南寶衣打開,里面有東瀛的紫竹骨銷金泥折扇,西洋的琺瑯彩小鏡子,還有各種各樣漂亮的珠釵首飾,都是錦官城沒有的寶貝。
她高高興興地抱住箱籠,“謝謝大哥哥!”
南承禮把她招到身前,撫了撫她的檀發,“過了年就十三歲了,正是說親的年紀,可不能再披頭散發到處跑。若是給說親的人瞧見,會嫌棄嬌嬌的。”
這么數落著,語氣卻十分寵溺。
顯然,還是把她當成小孩子看待的。
南寶衣笑瞇瞇的,“嫌棄就嫌棄,我長得美,總能嫁出去!”
“這孩子!”老夫人笑罵。
南承禮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兒,又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只玉梳,親自給她梳頭發。
蕭弈從外面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副兄妹親昵的場景。
小姑娘的檀發又細又密,從南承禮指間拂過,柔軟的像是綢緞。
她小聲和南承禮說話,笑靨嬌甜,眼睛里盛滿了亮晶晶的光。
這幅畫面,當真刺目。
他收回視線,冷淡地進門請安。
他如今是二品侯爺,除了老夫人,其他人都起身朝他見禮。
南承禮放下玉梳,真誠道:“聽說二弟立下了赫赫軍功,皇帝親自下旨,賜靖西侯爵位。二弟此番作為,乃是男兒表率!我特意請能工巧匠鑄造了一把寶劍,還望二弟笑納!”。
說著,從侍從手里拿過一只長長的錦盒,親自送到蕭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