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你不是很擅長嗎?”
明月心的反駁讓周金儒險些羞愧得抬不起頭,讓詩懷雅幫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或者說他應該自己摸過去?
明月心輕輕一躍,二頭身的小人站在周金儒的肩頭,雙手叉腰:“博士別忘了現在西大區處在貴族們的控制之下,你大搖大擺的過去,他們肯定會把你抓起來的。”
“怎么會大搖大擺的,我會做一些偽裝,你別小看我啊。”
周金儒找來自己原先那一頂報童帽,再加上滿臉胡子拉碴,與先前正裝皮靴的他判若兩人,就算希瓦艾什站在面前都不一定認得出來。
“可是這樣就更不行了,任何進入西大區的陌生人都會被嚴格盤查,博士以平民的身份,一定會被堪破了,你根本不像平民。”
這就沒有辦法了,他能做到外表的偽裝,但對自身的氣質卻沒有辦法,畢竟他不是專業情報人員。
為了他的目標,最后不得已還是去找詩懷雅,反正求的是自家的干員,又不丟人。
“啊哈哈哈,周,你求我的目的就是為了進入西大區的靜謐教堂,可是你知道那地方現在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么?”
詩懷雅沐浴過后,穿著一身睡衣,領口大開全然不知,一片白光刺得周金儒睜不開眼睛。
他開口說道:“詩小姐,你應該先穿好衣服。”
“什么?”
詩懷雅吃了一驚,低頭看見自己的模樣,不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紅是因為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出丑了,白是因為她竟然這么大意,以為在自己家就不用特別小心,結果變成現在這樣。
她突然拔高了音調:“你,你看見什么了?!”
周金儒又想搖頭又想點頭,最后只好說道:“剛剛有一陣白光,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詩懷雅:“……”
她猛地吸了幾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語氣森然:“你肯定什么都沒有看見,希望是這樣,如果讓我聽見什么不好的傳聞,就算是希瓦艾什也救不了你,塞加河每天都能撈起尸體!”
這是非常直接的威脅,看來詩懷雅是動真格的,周金儒當然不會觸她的霉頭,應了一聲后,他直接岔開話題:“詩小姐,你是否決定幫我?”
“我為什么要幫你?”
詩懷雅翹著腿,足尖勾著拖鞋在空中晃蕩著,好看的足背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白嫩,她的右手托著臉頰,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剛才那個語氣冰冷的大小姐并不存在。
她看著左手涂抹著的赭紅色指甲油,淡然道:“我們今天才剛剛認識,我就要幫你做一件冒著極大風險的事情,你不覺得太突然了么?就算你是希瓦艾什家的男仆,就算你是陳的老相好,我就一定要幫你?”
“謝謝,詩小姐,你的晚餐很美味,這份人情我記下了,再見。”
周金儒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微微欠身,做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維多利亞紳士禮儀,然后轉身離開。
當他走出第三步時,背后傳來菲林大小姐的聲音:“我改變主意了。”
啪嗒。
周金儒轉過身時,詩懷雅勾在足尖的拖鞋忽然掉落,她的嘴角微微上翹:“我的鞋掉了,如果你能幫我穿上,我就答應你的請求,身為男仆的你,應該對這些事情并不陌生吧?”
面對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大小姐,周金儒再次欠身,一言不發,轉身離開,沒有半點遲疑。
“都到這個份上了,還這么固執?”
足尖點在拖鞋上,大小姐做了一個標準的舞蹈動作,罕見地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讓陳那個撲街如此死心塌地?”
走出詩懷雅家的洋房時,周金儒站在一片霧氣里,吸進鼻子里的都是潮濕的空氣,他默默嘆了一口氣,果然在情景劇里,大家都不認識他。
不過是詩懷雅那樣的神情動作,以及后面的要求,難道她從內心深處就是這么想的,還是潛意識里想報復此前的冷落?
花瓶大小姐其實是最強龍王?
“現在只能靠我自己了。”
周金儒依舊換上此前來到這里時穿的破舊工作服,戴好報童帽,一路離開詩懷雅家的莊園,既沒有通知葉蓮娜,也沒有讓陳知道。
東大區的夜晚,寒冷是最難熬的,每天都有人發現前一天還勉強支撐的流浪者凍死在角落里,而基金會能提供的那一點食物對于處于困境中的人來說毫無用處,最多讓他們多活幾個小時,沒有避寒之處的流浪者仍然會死在寒冷的夜里。
“博士,現在整個東大區的住房環境都處于飽和狀態,一切的根源都是這個國家在不斷擴張的過程中沒有人在乎過平民,人口或許能帶來強勁的發展速度,但基礎沒有夯實,就會留下隱患,再加上資本力量不斷推著整個國家前進,貴族作為既得利益者,既不想改變什么,也不愿真正改善平民的生活。”
周金儒一直在聽著,最后才說了一句:“他們從來不肯低頭向下看一眼。”
夜晚的東大區基本看不見人,淡淡的霧氣下,更是沒有人愿意在潮濕的環境里行動。
深入霧氣的周金儒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他的動作輕盈,就像回到水中的魚兒,正如他的身份,迷霧獵人也是深海獵人。
“如果我現在準備混入西大區,有什么機會么?”
明月心并沒有立即回到周金儒的話,他也沒有急著催,而是想辦法鉆進一處忘了關窗戶的一樓居所,然后隨手拉下窗戶的支撐架。
借著窗外路燈微弱的燈光,在這間只有三十平米面積的房間里,睡著七八個人,他們睡在鋪了一層單薄褥子的木板上,下面還有一些稻草,沒有人清醒,只有一個人發出朦朧睡夢中的聲音:“這里滿了,到別處去,否則明天房東會罵人的。”
“我只休息幾個小時,天亮前就會離開。”
沒有人回答周金儒的話,筋疲力竭的人早已陷入沉睡,即使在寒冷中,他們也要抓緊每一分時間恢復體力。
“博士,掙扎在生存邊緣的人都是這樣,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用淺薄的薪酬養活自己,日復一日,沒有逃脫的機會。”
周金儒在墻角坐下,他微微低下頭,他曾經在比東大區更困難的貧民區見過一個因為那場火災而被摧毀了生活的工人,那雙眼睛,他無法忘記。
“至少我在兩百年之后看到了一些希望。”
他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
明月心又說道:“現實里的維多利亞已經好了很多,逐漸變成世界的中心,不管軟實力還是硬實力都有很大的成長,雖然還有罷工,還有悲慘的平民,但是一切都變了,至少表面那一層變的很好。”
“只是表面?”
“您忘了玫蘭莎小姐了么?”
周金儒再次陷入沉默,玫蘭莎只是一個被波及的普通人,她的人生在一場罷工中被毀滅了,原因只是有人向她扔了一枚源石。
“其實我知道,現實里的維多利亞只是被繁榮的假象包裝起來的,他們轉移了大部分工業產業,一個無比強大的主城倫蒂尼姆,周邊無數衛星城做配套,低級產業都交給別的國家,比如雷姆必拓,維多利亞人永遠有光明的未來。”
“博士原來都知道。”
周金儒笑了笑:“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都知道這個國家正在因為多年以來的積弊變得虛弱,讓等待機會的人看見曙光,他們開始蠢蠢欲動,比如攝政王,比如深池,再比如……”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
“外面有什么?”
“只是迷霧。”
淡淡的霧氣沿著窗戶的縫隙滲透進來,周金儒背靠著墻,他的頭頂就是窗戶,鼻子里嗅到味道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帶著一絲銹蝕的味道。
“這種味道我好像在哪里碰見過。”
他閉著雙眼,沒有動,緊貼著墻壁的手掌忽然感覺到一絲顫動,似乎有什么正在路過,由遠而近,但明月心給出的提示卻是外面什么都沒有,只有霧氣。
“隱藏在迷霧之中?”
周金儒是個迷霧獵人,他會不自覺往這方面去想,然而身體的本能卻是讓他坐在原地不要動。
很快,這一陣震顫消失了,迷霧中的詭異存在已然遠去。
“從方向上判斷,是朝著西大區去的?”
“如果博士覺得外面真的有怪物,那么博士的判斷是正確的。”
“我能做的事情有限,而且現在除了一把左輪之外也沒有武器,我的武器都扔在阿黛拉那里,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
他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漆黑的天空多了一絲亮光,并且還在不斷的變亮,睡在這間不足三十平米的房間里的平民陸續醒來。
“你是誰?”
其中一個人盯著依然坐在墻邊的周金儒,這個人他們都不認識,竟然就在這里過了一晚上。
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藏在身下的積蓄,手指不小心碰到睡在旁邊的一名滿頭花白頭發的租客,硬邦邦的軀體嚇了他一跳。
“他死了。”
周金儒觀察許久,這位年老的租客已經死去多時,應該在他來之前就已經死了。
指出周金儒是外來者的租客一臉茫然:“我不知道,老約翰昨天還好好的,他說他破例多喝了一杯酒……”
周金儒又說道:“他已經死了,你們應該通知警署過來查看情況,判定他是不是自然死亡,然后用這個理由要求房東減少房租。”
“你說的對,也許是這樣的。”
有人反應過來,他們口中的老約翰已經是一具尸體,所能做的就是利用這個機會讓自己減輕負擔。
“先生,謝謝你的忠告,先生?”
他們再向墻角看去,哪里還有周金儒的身影。
走在街頭,鞋底踩在潮濕的磚石路上,這條路是東大區唯一不那么容易弄濕鞋子的路,周金儒全然沒有心情,他只是低著頭走路,一言不發。
“博士?”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冷血無情了?”
明月心說道:“不會。”
周金儒自嘲一笑:“明明有人死了,我還在利用他的死制造利益,對于那些租客來說,我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不,博士在明月心心中,永遠都是一個值得付出一切的人。”
“真的么?”
“真的。”
周金儒平復了心情,他在面對剛剛的死亡時,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在能利用的規則內盡量創造出更多的有利條件。
那些租客會用這間房子死了人的緣故,迫使房東減少房租,盡管倫蒂尼姆的空間很搶手,一個死了人的房間,房租的價格肯定不會太高。
最后雙方妥協,取得折中的方案,皆大歡喜。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老約翰死去后能創造出的利益。
“博士,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改變,我們能做的非常有限。”
“我知道,不用安慰我。”
周金儒應了一聲,在羅德島時,所有收治的病人并不是都能活到穩定病情,有些急性發作的病人即便在凱爾希全力救治的方案下,也沒能活下來,哪怕有了周金儒的理智壓制源石活性,他們的心跳也會因為過度消耗生命而停止跳動。
這種事情他們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
他繼續向前走,走過一條弄堂時,忽然發現有人跟在后面,似乎已經跟了有一段距離了。
周金儒腳下一滑,整個人落入陰影里,消失在追蹤者的視線內。
很快,一道人影快步走來,穿過弄堂時,只見頭頂一片陰影急速落下,從二樓翻下來的周金儒雙膝壓向追蹤者的肩膀。
“是我!”
只聽見一聲低呼,這道人影已經被周金儒按倒在地上,雙手搭在后頸,只要輕輕用力就能擰斷。
戴著頭上的帽子滾落,瀉出一頭漂亮的金發,還豎著一對綢緞般的尖耳朵。
周金儒也吃了一驚,連忙讓開身體,將她拉起來:“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