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封面的厚厚筆記本翻開,陳舊的紙張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戴著護指的手翻到有記錄的最后一頁,里面夾著一封調令。
昏暗的燈光照在騎警隊長灰白色的短發上,一對尖耳朵輕輕抖動著。
這封調令將她從很遠的偏僻地方郡調到了臨近邊境的一座小型移動城市附近,目的正是為了護送一支車隊,在來時的路上就已經打聽到這支車隊屬于太古集團。
格拉尼一手撐著頭,一手捏著調令,仔細回憶自己與太古集團的交集,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她和太古集團的一位大小姐曾經在同一家制藥公司工作,大概也就這點。
“隊長。”
一名隨行的騎警走了過來,將裝著開水的飯盒遞給她。
格拉尼接過飯盒,道了一聲謝,隨后用小勺子輕輕撥弄著滾燙的液體,思維發散。
難道是那位大小姐找自己有事?
還是說那支車隊有問題?
聽說最近邊境不太安全,不但有匪徒,還有叛軍,連她的騎警隊伍里都配備了蒸汽機甲,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地方?”
身邊的一名同伴翻看地圖:“大概半天,明天上午就能和車隊碰面。”
格拉尼合上筆記本,下令道:“準備休息,兩小時換哨,到了時間叫我。”
今晚還很漫長。
“晚上真無聊。”
睡在車上的詩懷雅無聊的將長腿擱在座椅上,車窗拉上窗簾后,她就開始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同樣睡在車上的陳和星熊就沒有那么多想法了,三個人剛剛聊了幾句,大致內容都是龍門近期發生的事情,安靜下來的她們也不是所有時候都在爭吵的。
“所以現在你已經被魏大人掃地出門了?”
“詩小姐,不用說的這么絕情,阿陳只是暫時休假一段時間而已。”
詩懷雅的尾巴頓住了,磨著后槽牙:“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詩小姐!”
星熊沒有理她。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陳忍不住抱怨道:“你們到底睡不睡覺?!”
詩懷雅朝車窗外努努嘴:“你看,外面還沒睡呢。”
“博士跟孩子在外面玩,這能比么?”
“我不想睡,我也要去玩。”
詩懷雅一挺腰,想要從座椅里起身,被星熊先一步攔住了:“詩小姐,你這樣起身,會撞了頭的。”
“哦,謝謝。”
詩懷雅臉蛋一紅,幸好車里沒有亮燈,臉紅了別人也看不見。
陳翻了個身:“記得把衣服穿好再出去。”
“……魯珀人大喊一聲,‘不如一同殺上龍門,奪了鳥位!’”
故事講到半茬,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呵斥:“博士,你又在編排龍門了!”
這聲呵斥充滿威嚴,一聽就知道是陳過來了。
周金儒立即閉上嘴巴,心說你們三個不是去睡覺了么,怎么又突然冒出來?
龍門警司三人組正朝這邊走過來,她們的到來讓故事會無法再繼續進行下去,聽故事的孩子們只好去睡覺,畢竟時間也不早了。
“現在故事也講不成了。”
周金儒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的無奈。
車隊走到荒野,除了睡車里外,也有一部分人選擇支帳篷,安排好哨點后,就可以輪流休息了。
陳皺眉道:“不要說那些故事,會教壞小孩子的。”
“阿sir,你這也要出警啊?”
周金儒擺出一臉夸張的表情,掰著手指數道:“來聽故事的也不都是小孩子,除了缺了隊長的預備組外,還有黑鋼的幾位以及雪境的圣女,柳德米拉算一個孩子,但你們真的將她當孩子么?”
陳沒有說話,抬眼多看了幾眼,確認在黑暗里還有一位高級資深干員沒有露面,應該是羅德島高層派出來保護博士的。
“好了,你們三個到底有什么事?”
詩懷雅兩眼放光道:“博士,陳sir想找你咨詢人生經驗。”
“不,”周金儒一臉嚴肅,“我的人生經驗不會讓你的時間多一秒或者少一秒,不聽也罷。”
陳推了一把詩懷雅:“你別聽她胡說八道,什么人生經驗,沒有的事,我就是看你太無聊了,想隨便聊幾句。”
“坐。”
周金儒指了指對面的矮墩。
陳等三人坐在他的對面,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怎么先開口。
“隨便說點什么吧,不用這么拘謹,大家都是同伴。”
陳躊躇再三,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博士,現在的整合運動是什么樣的?”
什么樣的……
這個問題周金儒自己也說不好,一方面整合運動此前造成的巨大傷亡和災難是無法抹消的,也就是說如果事態需要平息,那么就一定有人需要付出代價,至少要給那些死者一個交代;
另一方面,現在的整合運動在塔露拉的帶領下,走向另外一個方向,似乎與曾經的暴徒形象劃清界限,又是生產糧食,又是收攏更多的感染者,儼然形成了感染者的大本營,照這樣下去,支持他們的感染者會越來越多。
最后,量變必然引起質變,更何況,還有一些攪屎棍在里面添油加醋。
“現在的整合運動不是羅德島能處理的,只要他們不犯什么大錯,不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幾乎沒有國家能動的了他們。”
周金儒撿起腳邊的一根樹枝,輕輕撥弄著營火,火花照在他的臉上:“我們都知道當初為了緩和汐斯塔火山爆發后產生大量感染者的矛盾,各國不得不在偏僻的國土內建立感染者社區,他們除了沒有移動城市外,幾乎可以說是獨立的存在,從一名醫生的角度來說,感染者和感染者的體質是有很大差別的,有些感染者的病癥會在短時間內急速惡化,最終死亡,而有些感染者則不會,甚至可以再活十幾年,你猜這些人會變成什么樣?”
陳沉默著,她身邊的星熊說道:“會形成新的權力中心,在任何地方都是這樣的,就連龍門貧民窟里的幫派都會推選出一位首領。”
“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矛盾并沒有建立社區而變得緩和,矛盾被保留下來,等待真正爆發的時機,有時候點燃一片茂密森林,只需要一個微不足道的火星。”
周金儒說到這里時,頓住了,笑著搖搖頭:“你看我這個人,一說起這些就會變得異常嚴肅。”
他隨手將樹枝丟進火堆里,詢問道:“陳sir,我聽說你在維多利亞皇家近衛大學畢業,有沒有認識的同學恰好有空,我這邊實在忙不過來了,需要一些人手,你只管介紹,我來開工資,一定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數字。”
陳的臉色有幾分古怪:“十八萬龍門幣?”
“那可不止,你想想你拿了多少錢,前前后后加起來少說也有七十萬吧。”
雖然七十萬還沒有詩懷雅家的一臺鋼琴值錢。
陳搖搖頭:“我在學校里沒有認識多少人,而且皇家近衛大學很少有平民能入學,對于一些人來說七十萬是一個天文數字,對于另外一些人來說,可能這些不值一提。”
周金儒聽到這里,發現自己的思維進入一個誤區,他一直以為幾十萬龍門幣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很大的數字,因為絕大多數羅德島干員都是這樣想的,但這個條件在維多利亞行不通,因為后者是一個極為強大的國家。
能上皇家近衛大學的人幾乎都不是平凡之輩,就像上輩子中產父母們腦袋削尖了都要把孩子往西方某貴族學校里送。
周金儒含蓄的笑道:“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只好跟他們講人生理想了。”
“好了,這些問題都要等我們到倫蒂尼姆再說。”
夜已經深了,他們又聊了兩個話題,便各自回去休息。
周金儒是不用守夜的,他一覺睡到天亮,起床時看見換崗的干員正要去休息。
“微風。”
拎著法杖的微風打著哈欠走過來,甕聲甕氣道:“什么事?”
“我們今天的行程是什么?”
微風掃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你連這都不知道?
她揉著發紅的眼睛:“我們今天行程的第一站是三十多公里外的陸地聚居點,在那里跟維多利亞派來的騎警隊伍會合,然后在他們的護送下前往倫蒂尼姆,途中要相處十幾天呢。”
“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
目送微風離開,周金儒停在原地陷入沉思,詩懷雅曾經暗示過這支騎警隊伍的隊長跟羅德島有關系,他覺得對方應該是格萊尼,那么問題來了,當初格萊尼離開羅德島時,正是斯卡蒂去追幽靈鯊,現在小騎警在維多利亞定居,還官升一級,斯卡蒂在哪里?
他覺得斯卡蒂極有可能也在維多利亞的某處,應該也包括了幽靈鯊。
在此處聚集的干員越來越多,周金儒隱隱覺得有些不妙,能把人找回來當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人多了就說明將要發生某些事情了。
他有些懷疑自己的體質是不是有問題,走到哪里都要出事……
“隊長,前面就是陸地聚居點了,這里是一處感染者社區,由于接近商路,所以現在也變成了車隊路過時的一處休息站,根據情報顯示,這里提供修車服務,餐飲服務,還有舒適的休息環境。”
格萊尼聽著部下的匯報,看著前方隱沒在淡淡霧氣里的聚居點,將長槍掛在馬鞍的得勝鉤里,側身道:“這里也是一個消息靈通的地方,原地修整,安排哨點,老規矩,二明一暗。”
她伸手按著肩章,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見了賞金獵人就會上去單挑的年輕騎警了。
“隊長你去哪兒?”
“可能有老朋友,我親自去一趟。”
“一個人去?”
格拉尼抿著雙唇:“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如果只是她一個人,情況不對,隨時都能撤退。
騎警隊長策馬前進,馬蹄踢起泥點,身影逐漸消失在淡淡的霧氣里。
“維多利亞每天都有這么大的霧?”
周金儒看著外面的霧氣,心說這些水汽究竟是從什么地方來的,他下車走一圈,眉毛頭發都潮了。
“這點霧氣已經很淡了,博士,在我的家鄉,一旦碰上大霧天氣,就必須點亮城市中間的燈塔,否則附近的車隊就會因此迷失方向。”
微風看著這些霧氣,感到幾分親切,這就是回家的感覺。
“行吧,入鄉隨俗。”
周金儒捏著鼻子認了,誰讓這是人家的地區特色呢。
眼看著就要進入聚居點了,車隊只在路邊走過去,并不深入其中,太古集團的車隊很少有人會半路攔截,而且自己這一個車隊的武裝人員,也沒幾個不長眼的過來搶劫。
沒過多久,車隊前面傳來消息,說已經和騎警部隊碰面了。
“這么快?”
“只有一個人。”
周金儒一臉疑惑:“這么謹慎?”
接下來第二個消息傳回來:“騎警隊長的名字叫格拉尼。”
還真是小馬哥。
周金儒喜出望外,連忙說道:“我要見見她。”
他剛說完,只見阻隔視線的霧氣里沖出一騎,馬背上的姑娘一雙銳利的目光掃視過來,高挑的馬尾辮隨著坐騎的顛簸而上下擺動,四目相對的瞬間,踏在馬鐙里的金屬靴子翹起,女騎士干凈利落的翻身下馬,身材矮小的她站在車窗外,隔著一層模糊的水霧,凝視著里面的那張臉。
車門拉開,鞋跟撞擊著踏板,周金儒一步步走下車,看著對面的騎警隊長,她好像長大了,盡管身材沒有長高,可氣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沉穩起來。
她的眼神激動,但神色依然堅定。
“我有想過很多場景,沒有想到是博士。”
周金儒看了看左右:“可能是羅德島的宣傳不到位,維多利亞消息這么閉塞?”
緊接著,他張開雙臂,迎接他的并不是姑娘的懷抱,而是一截銀光發亮的槍尖正對著他。
“格拉尼!”
陳大喊一聲,率先沖出車的人卻是纏丸,鬼族姑娘高舉著薙刀迎了上去。
“不要緊!”
周金儒伸手攔住纏丸。
“唉。”
格拉尼神色復雜,金屬靴子輕輕一跺,發出一聲嘆息,丟掉手中的長槍,沖上去抱住了周金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