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夏傳統歷史上,在對待外部藩屬以及邊境等地帶,有過許多種政策方面的嘗試,其中像都護府便是一種極為典型的模式,而這種模式的典型程度,幾乎只有漢唐這兩個時代真正大規模實行。
人們在想起漢唐時代的繁盛強大之時,都會將都護府聯想到一起,從漢代的西域都護府作為發端,到盛唐時期的安東、東夷、安北、單于、安西、北庭、昆陵、蒙池、安南等九大都護府為盛世,最后到北宋時期在河湟地帶設置的隴右都護府為結束,都護府與華夏之間的聯系便從此徹底斷絕。
都護府是什么?掌撫尉諸蕃,輯寧外寇,覘候奸譎,征討攜貳。長史、司馬貳焉。諸曹,如州府之職。
簡單來說,它屬于中央政府插手到邊遠之地的一種手段,實際上也是一種羈縻制度,只不過與明清時期的土司制度有很大的區別,關鍵就體現在土司制度更加深入到統治中去,而都護府制度更多屬于一種王朝的軍事存在。
當王朝強盛的時候,都護府自然無所不利,人人都要給面子,誰不聽話就可以出兵去打誰。可是一旦王朝衰落的時候,那么都護府自身的影響力就會受到極大的影響,難以繼續維持下去。
當寧渝重新提出要恢復都護府的時候,崔萬采的腦海里瞬間閃回過無數片段,卻最終還是歸于現實,道:“陛下所言之都護府,莫非是以漢唐為舊例?”
寧渝搖了搖頭,笑道:“如果直接照搬都護模式,自然不是朕的本意,實際上在朕以為,如今實行的都護府模式應該同分封制度結合起來,這樣才能充分扎下根基。”
“分封制度?”崔萬采不由得心頭一顫,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寧渝點了點頭,道:“周王朝便是以分封制度奠定天下,此制度并不是沒有可取之處,當然在目前大一統的國內自然是不能實行的,可是在其他地方,卻是可以考慮的。”
在華夏數千年的歷史中,盡管總體上是由分封制度到大一統制度演變,可是這并不意味分封制度沒有優點,也不代表大一統就是萬能靈藥——實際上它們都有各自的利弊,特別是在擴張中,能夠充分體現其特點。
簡單來說,傳統的帝國在擴張的時候,并不是直接打下來就完事了,而是要在占據的地盤上,建立自己的政權組織,要堅持一段時間的統治,并且需要在新征服地區達到收支平衡,才能基本算是完成吞并,而中間任何步驟出現問題,都會導致前功盡棄。
在這個過程中,大一統國家由于其統治中心,與新納入土地過于遙遠,以致于在現有的通信條件下,很難進行準確和及時的掌控。一旦出現了緊急狀況,那么來回請旨的時間,都會導致任何事情徹底泡湯。
就好比明朝征伐交趾的例子,前面一切都很順利,通過軍事手段進行軍事占領,也建立了交織布政使司,可是真到了實際統治的時候,交趾本身的反叛卻一直不斷,收支未能平衡,導致交趾布政使司始終需要中央財政的援助,到最后也只能選擇放棄。
寧渝道:“有不少大臣上奏,要將朝鮮、緬甸均化為郡縣,在朕看來實在不可,倘若化為郡縣,一應制度自然需要向漢地看齊,這并不利于財政的收支平衡,朕絕不能做虧本的買賣。”
崔萬采心里也不是很贊同行郡縣,可是他對于寧皇帝常常掛在嘴邊的生意經,卻常常感覺到哭笑不得,道:“若是為千年計,或許前面虧一點也未嘗不可.”
“不,崔卿你不明白,這生意一旦前面就開始做虧了,后面在想讓人投錢進來,可就更難了”
寧渝一臉意味深長道:“在朕看來,咱們得把朝鮮也好,緬甸也好,當成一個生意來跟全國人來做,只有從這兩個地方能賺到錢,那么百姓們自然也就會支持打下去,即便有人想要放棄都不行,反而要是虧本,那強撐下去卻也難為。”
崔萬采深思了一番,道:“微臣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寧渝笑了笑,直接詳細解釋道:“朝鮮與緬甸情況又有所不同,朕就只說緬甸此地,到時候朕會在緬甸實行分封,將緬甸特別是下緬甸的肥沃土地,分封給國內功臣勛爵,讓你們都可以在緬甸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封國。”
“封國?”
崔萬采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自然明白這里面蘊藏的意思,也就說一旦能夠在緬甸建立封國,到時候可就是地方上光明正大的土皇帝了。
人口、財政、土地,都將成為封國所有!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寧渝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也給崔萬采幾分消化的時間,然后才道:“沒錯,朕到時候會根據大家的功勞,在緬甸乃至于將來的安南以及東南亞諸地建立封國,你們可以自己帶著自己的財產過去,成為大大小小的封君。”
“到時候成了封君之后,此地自然也就是世襲傳承,給你們子孫后代留下一些盼頭,當然了,朝廷肯定還是要收取一些稅的,不過跟國內不同,到時候封國的稅法會采用包稅制度,咱們可以根據封國的面積和人口,談一個初步的數字出來,只要封君們能夠完成規定的稅收,其他的朕都不會再管,不管多收了還是少收了,那都是自己的事情。”
“這便是朕所說的,咱們就把封國當成生意來做,但凡是我大楚功臣,盡可以來參與這樁買賣,當然盈虧都是自己負擔,如果封國財政堅持不下去,那就轉封給其他人朝廷不會在這里面多出一分錢。”
“可是陛下,此法一出,怕不是會讓一些人產生一些不該有的念頭”
崔萬采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這皇帝的膽子可真是大啊!
歷朝歷代都嚴防死守的地方藩鎮系統,居然被皇帝這么輕而易舉釋放了出來,卻是不知道那些辛辛苦苦跟藩鎮做斗爭的皇帝們,在知道這么個政策時該怎么想?給自己制造一堆朱老四來?
寧渝呵呵一笑,“所以在分封制度的基礎上,還需要一個都護府,都護府將會把所有的行政權力放給下面的封國,但是所有封國的軍事權力都將會收回到都護府中,都護府的兵力將根據封國們交納的稅收而定,簡單來說,交多少錢咱就能擁有多少兵額,至于軍隊都會從內地抽調過去,都護府的所有官員都必須經過陛下和樞密院才能委任。”
對于槍桿子這一塊,寧渝比誰都盯得更緊,為了避免封國們坐大,最好的辦法就是收兵權于中央,但是行政權力和收稅權力則全部下放到封國,從而使得封國有更大的自主權,從而避免封國變成一個賠本的買賣。
崔萬采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回稟陛下,臣雖然看不穿這里面存在的問題,可是此舉還需要慎重”
寧渝無所謂地點了點頭,道:“朕這一次正好要回南京,有了這么一個大禮包,相信能給一些人帶去個交代”
七月初,在清廷入寇朝鮮大半年之際,正位于盛京等地的復漢軍卻是終于開始集結了起來,開始往朝鮮進軍,當然這一次進軍的名頭可就不一樣了,不僅僅是重新拯救朝鮮社稷,也是迎立大楚陛下成為朝鮮大王。
當這個旗號真正打起來的時候,朝鮮上至兩班,下至平民百姓,都不由得有幾分驚愕,不過大家伙雖然很好奇這天朝的皇帝為啥變成了朝鮮的大王,可是卻并沒有表示什么反對,甚至還有很多人心里還很高興,因為他們總算有一個強大的大王了!
要知道,朝鮮這個地方屬于典型的小國寡民的心態,那就是在屢屢產生的外在威脅下,對于強大有著一種瘋狂的向往。
從隋唐開始,朝鮮這塊地界就不斷與外界的勢力發生摩擦,而朝鮮由于其本身的地域和實力限制,常常屬于被摩擦的一方,從壬辰倭亂,到丙子之役,再到如今的丙午胡亂,屢屢發生的戰事卻是把朝鮮百姓的內心都打出了陰影。
因此,如今在聽說朝鮮換了一個天朝皇帝做大王,卻是讓很多人欣喜不已,因為有了這樣的朝鮮大王,想必以后再也沒有人敢于侵略朝鮮了吧?
“天朝萬歲!大皇帝陛下萬歲!”
“皇帝萬歲!大王萬歲!”
當復漢軍大軍氣勢洶洶地跨越了鴨綠江,進入了平安道之后,許多朝鮮百姓見到軍隊上面掛著的旗幟,頓時眼淚縱橫,一個個跪在道路邊上,感謝著天朝大軍的到來,他們還不時地用朝鮮話高聲喊叫著。
此時正騎在馬上的寧祖毅,瞧了一眼路邊的朝鮮人,卻是有些感慨,對一旁的朝鮮使節金世俊道:“哎,咱們出兵實在是太晚了啊!朝鮮的千萬黎庶,想必是吃盡了苦頭。”
被寧楚從京師打發到盛京,不對,如今改叫沈陽的朝鮮使臣金世俊,在聽到寧祖毅這番裝模作樣的話,頓時心里氣不打一處來,要不然復漢軍有意拖拉,豈會等到七月才進軍朝鮮?真要有這個心,最早四月份就可以進軍朝鮮了。
當然,金世俊也不敢多說什么,他媚笑道:“大將軍,天朝大軍此時前來正是時候,想必能夠風卷殘云一般,徹底消滅韃寇。”
寧祖毅點了點頭,微微一笑,“收復朝鮮自然不是問題,至于韃寇也已經無路可逃了等到拿下了漢城,朝鮮自然也就重新光復了,到時候咱們也算是同朝為臣了。”
一說起同朝為臣,金世俊便想到了寧楚皇帝成了朝鮮大王的事情,當下只得苦笑道:“沒錯,臣與大將軍也算是同朝為臣了”
在金世俊等兩班子弟心目中,對于寧楚當皇帝這件事,談不上反對,可是也談不上多么歡迎,畢竟相對于更容易拿捏的李氏,大楚皇帝自然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存在。
好在寧渝已經給出了承諾,他不會干涉兩班對朝鮮的統治,只要大家伙認認真真交稅就好,至于平時其他時候,想要干點啥他也管不著,也不會去管。
二人都滿懷心思地騎在馬上,復漢軍長長的隊伍卻是如同洪流一般,朝著前方一直前進,這一路上的進展卻是相當神速。
幾乎只用了不到三天時間,復漢軍也是一路行軍般地拿下了平壤,卻是比清軍進軍朝鮮還要快上許多,一來清廷由于兵力的問題,在平安道并沒有布置太多的軍隊,二來便是不少朝鮮義軍在配合復漢軍的進軍,因此復漢軍的行軍卻是更加順利。
當消息逐漸傳到漢城的時候,乾隆皇帝卻正在景德宮里,跟宮女在玩不和諧的游戲,他臉上洋溢著笑容,一副十分開心的模樣。
“別跑,讓朕看看你的模樣,嘿嘿”
“呀皇上”
乾隆眼睛上面蒙著黃綾布,正在跟一群宮女玩著捉迷藏,他的眼前看不清楚方向,卻是通過聲音似乎發現了什么,便猛地往前一仆,卻是抓住了一個人,然而他摸了摸,卻又感覺到不對勁,便摘下了眼睛上的黃綾布。
“老師?你怎么來了?”
原來乾隆皇帝卻是將徐元夢給抓住了,而此時的徐元夢,臉上卻掛滿了焦慮之色,而在徐元夢的身后,還有幾名重臣也都一一站著,人人神色不愉。
徐元夢深深嘆了口氣,道:“皇上,大事不妙了!”
“莫不是復漢軍打來了?”乾隆皇帝一臉的驚懼之色。
徐元夢卻是點了點頭,然后掏出一份折子呈遞給了乾隆,隨后才說道:“啟稟陛下,復漢軍已然從北面打了過來,他們的前鋒大軍占據了平壤,正朝著漢城的方向前進,更讓人擔心的是,濟州島方向......也有復漢軍登陸!”
“完了八旗也要完了.....”
乾隆聽到了這個消息,卻是如同雷殛一般,他手中的黃綾布卻是不知何時,已經飄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