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李紱被寧渝給挽留了下來,可是如今面臨的困境依然沒有改變,只是此時的李紱也知道寧渝的堅持,也就不再談要廢科舉之事,僅僅希望寧渝能夠對士林網開一面,不要做的太過于絕情。
“陛下,臣以為,若是絲毫不顧士子的想法......怕是也會使得一些人鋌而走險,于朝廷一統大業終究不利。不如放出聲去,明年加考一門恩科,就以八股內容為主,至于新式科舉照理進行,不過其錄取名額放出一部分給舊科,以安撫士子之心,豈不兩全其美?”
教育部尚書寧忠權給出了建議,表面看上去似乎好像也還行,不少大臣對此也是點頭表示認可,如果都能退一步,想來應該是可以接受的。
寧渝眉頭微微皺起,輕聲道::“若是要給士子們一條出路,倒也不難,可是不能在科舉上動腦筋,否則眼下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眼看著寧渝再次否定了大臣的建議,首輔寧忠景覺得自己得說話了,他委婉的勸道:“陛下,八股取士雖然弊處甚多,可是畢竟只授予秀才而已,可以將其分配至云南等地,以進行孔孟教化之道,或許也能起到幾分作用。”
聽到寧忠景這么說,寧渝卻是眼前一亮,這個想法似乎還不錯,盡管八股文章毫無作用,可是用來教化邊地卻是一大利器,倘若將來派遣儒家士子前往云南、西藏、新疆乃至于將來的緬甸、安南等地,倒是一招妙手。
至于士子們愿不愿意去的問題,那可就由不得他們了,于公而言,朝廷取士自然是為了教化民眾,那么想不去那也是不成的,除非你放棄考試徹底不不當官;于私而言,前往邊地傳播儒家道統,那可是堪比圣人傳教的功德,你好意思不去?
“哈哈哈,國有一老如有一寶,首輔此言倒是妙極,朝廷科舉法度原本不應再改,只是念在儒生讀書不易,若是能通過此法謀得一條出路,亦是朕與朝廷法外施恩之緣故。”
寧渝臉上帶著幾分壞笑,這個坑簡直挖得讓人不得不服,想不往里跳都不行!
最關鍵的是,若真有那等不畏艱險前往邊地的儒生,在經過邊地復雜的環境考驗后,其根本想法也能發生轉變,不至于一味愚昧下去,倘若那些不敢去邊地的儒生,要么徹底告別官場,要么就重新攻讀新學,堪稱是一石數鳥的妙計。
畢竟在這個年代里,讀書識字之人本來就少之又少,若是一味壓制儒生,怕是寧渝想要選取合適的官員都比較難,因此若是能夠廢物利用一番,似乎也不錯了。
“李卿,你以為此策如何?”
李紱低頭想了想,卻是無奈道:“如此也可,只要能給士子們再留下一條路,想來他們也不會再這么鬧騰下去的......只是臣依然以為,陛下絕不可小看儒家道統,它能夠為歷代君王所用,那是有其自身的道理。”
寧渝默然,他當然知道儒家所起到的關鍵性作用,可以說中國能夠始終保持著大一統的傳統,儒家功不可沒,倘若是別的學說,恐怕很難有這般向心力,而這種向心力在這個時代依然是不能缺少的東西。
“李卿的意思朕自然明白,只是眼下乃大爭之世,有些事情朕也只能進行一番取舍了。”寧渝微微搖了搖頭,繼續道:“此事先就這么處理,教育部可將這個方案公布出去,傳遞給各省考試院,并在報刊上進行公布。”
“倘若這個方案他們再不同意,那么也就不用在管他們的看法了,國家大事豈能只顧一小部分人的道理?諸省考試院照常進行,選官授官亦不得拖延。”
寧渝其實從頭到尾都并不擔心士林的反映,畢竟后世里大清可是直接一道命令就徹底取消了科舉制度,也沒見士子們能做些什么,眼下他已經算得上夠客氣了,要是再不識趣,他寧某人手里的槍桿子也不是吃素的。
“是,陛下。”
群臣拱手應道,只是這番話依然讓眾人一陣感慨,因為這已經是板上釘釘了,舊有的科舉時代算是徹底消失了,而將來的新式科舉,恐怕也不會像過去那般一朝金榜天下聞名了。
畢竟甭管你考得再好,都得從基層實打實地開始干起,若是沒有干事能力只會考試,那么這輩子也就是一個秀才,因為沒有相應的政績托底,根本連參加舉人考試的資格都沒有,更不用說走到更高位了。
寧渝心里想了想,決定不能這么便宜了士子們,繼續道:“自即日起,凡是出現逃稅漏稅者,一律不得參加科考,若直系親人出現逃稅漏稅者,亦取消其科考資格。”
眾人聽得有些目瞪口呆,他們幾乎人人都想起了清初的那個一文不值探花郎,臉上便有些異色,不過倒也沒有特別奇怪,畢竟士紳一體納糧制度已經推行很久了,這個政策只不過是再次進行強調罷了。
見到群臣的反應,寧渝不由得冷哼一聲,在目前寧楚所行新政當中,最不為官員所喜的便是士紳一體納糧當差制度,這個幾乎是他們的額外收益給砍掉了一大半,因此不少人都曾經在報紙上抱怨過,認為此制度與官員過苛,沒有足夠的體貼之意。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如今我大楚既然已經實施了士紳一體納糧制度,那么就需要當成貫徹始終的良法,方能充實國庫,更何況于各位而言,我大楚之寬仁歷歷在目,為何還要貪于這點蠅頭小利?”
眾臣默然,他們或許都已經是朝廷的重臣,看不上那些蠅頭小利,可是不代表他們身邊的親信也看不上,這些人在某種程度上也只能起到不拖后腿的作用。
寧渝冷笑了一聲,他既然在科舉制度上讓了步,自然要在士紳頭上找補回來。
只有分化了士林與士紳之間緊密的聯系,才能遏制士紳在朝廷內所發展的勢力,那么這一次士紳集團針對新政的發難,也就成為了寧渝最好的理由。
寧忠景敏銳地察覺到了寧渝語氣里的變化,眼里閃過了一絲憂慮,只怕這一次,那些底下的地主鄉紳們,怕是要被徹底打壓下去了。
“朕以為,當今天下之憂患,在于土地之兼并之風,倘若放任地主鄉紳,乃至于將來的商賈買地成分,怕是百姓再無立錐之地,因此朕以為需抑制兼并,穩定百姓生計。”
寧渝這番話說得是再也正常不過了,可以說也是歷代君王都會強調的一點,可是在眾臣聽起來,卻是感覺怪怪的,這可是皇帝頭一次說要抑制兼并的。
實際上,在寧渝的心里,最初的想法的確沒有想過抑制兼并,因為很簡單,傳統社會里土地和人口的關系存在很大的邊際效應,也就是說在中國目前的土地上,單位面積產出雖然高,但是消耗的人力也高,以致于效率低下,而西方農業則是在單位面積產出略低的情況下,卻只占據了很少的人力,因此反倒效率更高。
因此在寧楚的原本想法當中,是有過放任兼并,從而提高單位效率的思考,并且倒逼人口進入工商行業,乃至于進行人口分流,引導他們去海外生存,從而緩解本土的人口壓力,拆掉這顆人口爆發大炸彈。
可是這一切都太過于想當然了,因為工商產業的發展畢竟還是太慢太慢,所能夠容納的工業人口依然太少太少,至于移民海外本身就是一項長久之計,根本不可能將這么多的人口一下子轉移出去,這個選擇到這里其實是走不通的。
在面對目前一億多的人口,未來三十年可能會達到三到四億人口的事實前,寧渝必須要穩固農業經濟,也必須要讓這么多的人口通過農業保持穩定狀態,否則一旦爆發起來,那就是一場太平天國之亂。
由于這顆大炸彈是一顆延時炸彈,因此寧渝現在還有足夠的調整時間,其解決辦法就是在繼續推動工業革命的同時,保持好并穩固住農業的基本盤,要把那些多余的資本從農業上擠壓出去,避免出現大規模的兼并,并將這些資金引導到工商業的發展上去,才是真正的長久之道。
“朕以為,想要抑制兼并之風,便需要實行土地政策登記制度,自即日起,所有的掛靠、投寄行為都需要進行嚴厲打擊,不僅要處以相應的罰金,且相關的土地均由名義方所實質持有,官府不再受理類似的投寄官司。”
寧渝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冷笑,這只是針對士紳的第一道開胃菜而已。
可是當大臣們聽到了這里,卻不由得臉色一變,從法律上否定投寄掛靠關系,這倒也沒有什么,畢竟一般通過投寄掛靠的都不會鬧上官司,可是后續的土地均由名義方實質持有,表面看上去這是為士紳們考慮,可是一旦有了這條法律,又怎么會有人進行投寄?
在明清之際,土地投寄之風非常濃烈,原因很簡單,大家為了躲避國家的稅收,便將自家的土地交給了那些宗室豪門,因為對方是可以不用交稅的,這樣一來便只需要給這些宗室豪門交租子即可,自家的收成反倒更多些。
這種投寄之風發展到明朝末期的時候,天下田地中足足有八九成,都掛靠在了宗室名下,以至于明末土地財政制度徹底破產,朝廷根本收不上錢來,只能對那些沒有投寄的田主加倍征收田稅,導致這些人紛紛破產,淪為流民。
當然了,眼下的寧楚實施了攤丁入畝和士紳一體納糧當差制度,已經從根源上減少了一大部分土地投寄者,眼下的這個政策便是對禁止投寄的再一次警告。
寧渝自然不會只有那么簡單,他很快又拋出了自己的第二顆炸彈,“所有土地買賣需要在官府監督下進行,并且在征收土地出讓契稅之外,還需要額外征收印花稅,以此保證土地買賣的合法性。”
“印花稅?”
眾人被這個名詞給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又是什么稅?印花又是何意?
望著迷茫的眾多臣子,寧渝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印花稅在這個時代名聲不顯,可是在后世卻堪稱大名鼎鼎,被譽為“拔最多的鵝毛,聽最少的鵝叫”,這個意思很簡單,即印花稅是最不會引起百姓反感的稅收。
歷朝歷代以來,收稅一直都是一件辛苦活,百姓們為了生活更加輕松一些,許多人都會想辦法少交甚至是不交稅,而君王們也是想了各種辦法,去征收更多的稅收。雙方的斗智斗勇,堪稱是一部幾千萬字的偉大巨著。
因此收稅本身變成了一種非常考驗智力的游戲,其目的便是能夠“拔最多的鵝毛,聽最少的鵝叫”,而印花稅便是從這些智力游戲里脫穎而出的偉大杰作。
實際上在寧渝跟恩斯特聊天的過程當中,才知道印花稅其實已經出現了一百年,沒錯,發明它的又是極其善于理財的國家——荷蘭。
根據恩斯特的介紹,在一百年前的時候,荷蘭政府的財政十分困難,當時的統治者摩里斯為了解決財政問題,便想到新增加一種稅收,可是又擔心民眾反對,因此便公開征集新稅收的設計方案。
而印花稅便是從千萬個應征者設計的方案中脫穎而出的‘杰作’,它是從契約制度本身出發的產物,即在正常的經濟生活當中,人們會產生大量的契約以及票據,而這些契約和票據的存在范圍極其廣泛,因此通過在這些契約和票據上加蓋政府的公章,可以更好的保障契約的履行。
而加蓋公章的這個過程,便可以根據契約本身的價值來收取一定額度的稅收,由于人們需要政府的公信力來保障契約的實現,因此對于這一行為是非常歡迎且認可的,并愿意為此支付一定的賦稅,因此印花稅的實施便成為了一件你好我好大家伙的事情。
正是因為在恩斯特的介紹下,寧渝才想起了還有印花稅這么一個大殺器,當下也就不再客氣,直接在朝堂上跟大家普及了一番印花稅的原理。
“這下看你們還有什么理由反對!”
寧渝在心里惡狠狠地想著,吃了我的都給我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