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修養了幾日,寧渝的身子骨大有好轉,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寧忠源見到自家兒子已經大有好轉,便帶著親衛護軍回到了漢陽府城,兒子雖然重病處于,可也不能久待,畢竟軍營里的公事也積累了一大堆,等待處理。
寧夫人并沒有跟著回去,她實在有些不放心兒子,便一直在老宅陪著寧渝,老夫人看到孫兒身體無礙后,嚷嚷著要去城北的慈恩寺還愿,奉獻香火,并讓兒媳和孫兒一起作陪。
寧夫人原本有些擔憂兒子的身體,只是見老太太態度堅決,只好低頭不語。于是,寧渝自重生以來,第一次有機會走出了寧府的大門。
寧渝穿著一身短打勁裝,腳踏皮靴,戴著小小的瓜皮帽,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盡管寧渝前世不會騎馬,可是今生卻發現自己這具身體堪稱弓馬嫻熟,毫不陌生,想來也是家族以武立家的遺風。
老夫人和母親坐在一輛油蓬馬車里,由兩匹駿馬拉著,車內的空間十分寬廣,坐下二人后,還有兩名婢女在一旁隨侍。
車外除了幾名小廝以外,還有四個身強體壯的漢子,原本都是軍中勁卒,后來討了恩典,從軍中退了來到寧府做奴才。車后還有幾擔錢糧禮品,在眾人的押送下緩緩向前,想來是給廟里的和尚。
可千萬別以為這是寧忠源逼迫他們不得不從,實際上對于漢陽城守營的吃餉小卒來說,來寧府做奴才可是打著燈籠也尋不見的好事,有多少人舉著家業來寧府做奴才還不收呢。
要知道,如今雖是盛世,可給大清朝當兵也絕非好差事,特別是綠營上下吃空餉成風,很多時候根本不可能足糧足餉。綠營上下分為馬兵、戰兵和守兵三類,其中馬兵月餉二兩,戰兵不過一兩五錢,至于守兵,則只有可憐巴巴的一兩白銀。
一兩白銀能干啥?在這個時代,一兩銀子大概能買一石米,折合下來不到一百八十斤,若是孤身一人還則罷了,若是家里有個三五口,這一百八十斤壓根不濟事。
可如果投到寧家做奴才,這一個月下來不光是包吃包住,還會有額外的月例二兩白銀,像府中本事高強的護衛,一個月月例更是高達四兩,年年還會有新衣添置,怎么引人不動心呢?
如今正值初春,天氣晴朗,寧渝騎著馬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穿行,可以看到的是街上人雖多,可是大多面有菜色,身著破衣爛衫,神情萎靡,幾乎分不清男女,因為人人都是一個模子。
這些人大老遠看到寧渝這一行車馬,就忙不迭的跪了下來,連頭也不敢抬,只是那一根根短小丑陋的金錢鼠尾辮,整整齊齊的向天空豎立著。
這跟寧渝前世所看到的辮子戲大為不同,那些電視里碗口粗的辮子,在這個年代是絕對看不到的,因為自大清入關以來推行“剃發令”以來,大清百姓發式必須依令,像后世那種陰陽頭和大辮子屬于違式,被官府看到了是要砍頭的。
因此這個年代的男人發型,都是在后腦勺留下碗口大小面積的頭發,結成細細短短的小辮子,看上去就如同豬尾巴一般。
街面上行人雖多,可沿街的酒樓、錢莊、當鋪寥寥無幾,幾根幌子無力的垂在街面上,這一番場面卻是與寧渝心中想的大清盛世頗為不符。
去城北的路上并不遙遠,寧渝只是輕輕踢了幾下馬腹,眼前便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寺廟,看上去也沒多少人在里面上香,香煙寥寥。
老夫人拉開馬車簾子,笑著望著馬上的孫兒,道:“乖孫兒,等會跟奶奶去佛祖那還了愿,咱們再去拜一拜那菩薩,這轉過頭你就要定親了,到時候給奶奶生個重孫兒。”寧夫人笑著點頭,一副渴望抱孫子的神態。
只是,寧渝卻險些被這話驚到從馬上摔了下來,啥情況?我這就要結婚了?
從記憶里,如今的寧渝按照后世的算法,滿打滿算也才十四歲,可是在這個年代,卻是十六,這寧氏夫婦如今也不過三十來歲,連四十都沒到,就要當爺爺奶奶了?
這卻是寧渝大驚小怪,在這個年代十五六歲的大小伙子本已是成婚的年紀,更何況以寧家家世之大,這想來做媒的各路人馬早已踏平了寧家的門檻。
尷尬之下,寧渝只好輕聲道:“孫兒如今卻還不曾想過這些,只盼望早日成就功業,也幫父親分擔一二。”
老夫人自然當是孫兒羞澀,也不多言,在婢女平兒的攙扶下,緩緩走下了馬車,寧夫人緊隨其后。寧渝見狀,只好快步跟了過去。
還未等眾人走近,從廟里走出來了幾個和尚,為首的長的肥頭大耳,一點佛光禪韻都沒有,反而渾身透著油膩。
那和尚見到老夫人,眼睛一亮,諂媚的三步并作兩步小跑了過來,道:“貧僧今日聽到這廟里的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卻是貴客到了。”說完又看向寧渝道:“小公子如今病體初愈,便上山禮佛,想來佛祖也會感念公子用心之誠。”
這一番話說的人人都高興,只是寧渝卻不自覺擰了下眉頭,盡管在前世里他也算是見慣了一些阿諛奉承,可是像這和尚這般不要臉皮卻是少見,連佛祖都敢拿來開涮。
老夫人卻很是受用,笑道:“前些日子也是多虧了大師的平安護佑,讓我孫兒渡過這一大劫。當日老身曾像佛祖發誓,若孫兒身子好轉,將余生禮佛,青煙不絕。”
身后的管家周福走了出來,將禮單遞給了那和尚,道:“大師,這是老夫人的一點心意,三十兩白銀,十石糧谷,還有兩對前些日子老爺從府城帶回來的香燭。”
和尚臉上的笑紋再也忍耐不住,一疊疊綻放開,道:“阿彌陀佛,如今有了這些糧米銀錢,全寺上下的生計便有著落了。”說完,轉過頭對身后的和尚道,“智方,把老夫人帶來的糧米放到庫房里,然后去準備一頓齋飯過來。”
閑話不表,眾人在這和尚的陪同下,將全寺大大小小的佛祖都問候了一遍。只是此時寧渝才知曉,這位和尚是寺中的方丈,法號圓慧,前些日子自己病重時,這位大和尚在廟里帶著眾僧為自己祈福整整一日。
直到前面有這么一番經過時,寧渝對這位大和尚倒也生出了幾分敬意,倒不是因為他為自己祈福,而是這位圓慧方丈為了全寺的生計,甘愿低三下四的為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富家少爺祈福,可見其人并非面上這般粗淺。
在還愿之后,寧渝在眾人的陪同下吃了一頓廟里的齋飯,雖然齋飯簡陋,無魚無肉,可是粗糧紅豆飯配上幾根蘿卜黃瓜條,倒也清爽可口,讓一直胃口都不太好的寧渝,也多吃了兩碗。
齋飯過后,寧渝正在飲茶之際,從門外走進了一位小沙彌,臉上紅撲撲的,對著寧渝行佛禮,道:“小施主,方丈請你去大殿論禪。”
寧渝聽到此話,心中有些詫異,卻沒有表現出來,跟著小沙彌便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