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大婚的第二日,他便返回了大理寺衙門正常辦公,不是他不想與姜小曇享受閨房之樂,而是實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
昨日京城之中血流成河,死的還都是朝中重要崗位上的朝臣,作為昨日事件的主導者,即便幾大勢力在紫宸殿中已經達成了妥協,可依然有許多事情需要他這個大理寺卿去善后。
今日辦公不在正堂,而是在周昂自己的公房中,離他最近的小院,便是賀康辦公的地方。
不過賀康此刻也在周昂的房中,兩人談論的也不是昨日之事。
“江南大營已經抵達廊橋,已經按大人的吩咐讓他們駐扎廊橋了,剛才得到消息,燕云軍也在張家口一帶駐扎,而李長善調集的三萬府兵,駐扎在了承德關。這三個地方距離京城的路程都差不多。”賀康將剛剛得到的消息向周昂匯報,這三支大軍便是如今保持京城微妙平衡的關鍵。
廊橋距離京城只有不到五十里,那里也算是京城的南大門,而張家口和承德關,同樣距離京城也只有五十里左右,一個是北大門,一個是西大門。
“傳令傅天仇,讓他嚴加警戒,還有約束士兵不得隨意出營擾民,一應糧草自有蕭家為他們供應。”周昂低著頭說道。
他的身前展開了一張地圖,已經用朱筆在上面圈上了三個圓圈。
周昂口中的傅天仇,便是浙江都司的都指揮使,這是一個從二品的武官,也是周昂親自安插在浙江的官吏。
當年吳王之亂平息,那三萬兵馬改編后歸入了浙江都司衙門,而傅天仇便是羅大業舉薦給周昂的,是一位能文能武的老將,雖然周昂也只見過一面,但也算是知根知底。
“對了,傅將軍的家其實就在京城,他問能不能準許他回家一趟?”賀康想了一下,還是將傅天仇夾雜在密信中的一張紙條內容說了出來。
周昂抬頭微微一愣,他這才想起原本傅天仇就是因為沒有靠山背景,一直賦閑在家七八年,上次周昂啟用他,這家伙也是馬不停蹄孤身一人到杭州赴任的。
“這兩日暫時不行,如果可以的話,我會讓寧采臣為他安排,將我的原話告訴他吧。”周昂略一思量便開口說道。
論品級傅天仇這個都指揮使比周昂還高,但周昂才是江南大營實際上的掌控者,傅天仇也只是他的下屬而已。
隨后兩人又說了幾句,賀康便匆匆離開去處理周昂交代的事情了,如今周昂勢力已成,但真正能替他在朝堂分憂,也只有賀康一人。
現在唯一讓周昂省心的是,有了柳誠的玄鑒司,整個京城地界已經很難看到妖魔作亂,那些方外之士也銷聲匿跡,而玄鑒司在柳誠的建設下,也開始向著九州各地延伸,一些重要的城市正在開始建立分部。
同時玄鑒司更充當起了情報機構的職能,正逐漸成為周昂的耳目。
周昂低著頭批示著一份份公文,這許多都是近幾日積壓下來的,作為一個依舊初心不改,心中還裝著天下百姓的官員,這里的每一份公文他都會仔細的查看而后做出批示。
許久之后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起,周昂雖然在看著公文,但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一開始周昂還沒在意,以為只是路過的,但那輕盈的腳步聲竟然走進了他的房間,從腳步聲判斷,還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孩。
周昂終于抬起頭來,便看到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用托盤端著一杯茶,正低著頭向自己走來。
“你是什么人?這里是你該來的地方嗎?”周昂神色威嚴的說道,在他的記憶中大理寺應該是沒有女仆的。
那小女孩似乎對周昂的話充耳不聞,繼續向前走著,直到快要靠近公案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小女孩緩緩的抬起頭來,當看到這小女孩的面孔后,周昂大為意外的叫出了她的名字:“江都郡主?”
“大人錯了,奴婢是罪臣之女,不是什么郡主,大人可以叫我江都。”小女孩又將頭低下,語氣極其平靜的說道。
小女孩正是吳王的女兒江都郡主,不過吳王除國,她的郡主封號自然也被剝奪,如今只剩下江都這個名字。
“誰讓你來的?”周昂仔細的打量著這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孩子,雖然今日江都郡主沒有表現出對自己明顯的仇恨,但周昂還是能從她的雙眼中看到,在她的心中依然隱藏著對自己的仇恨。
江都郡主將目光移開,沒有與周昂對視,她一臉平靜的繼續朝著周昂走去,很快便來到了公案一側。
而后她小心翼翼的將茶杯放到周昂一側,又屈身對著周昂說道:“大人已經連續批改了一個時辰公文,奴婢為您泡了一杯提神的茶,請大人歇息片刻!”
江都郡主沒有回答周昂的問題,而是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如今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一個藩王嫡女的尊貴,無論言談舉止都像極了一個普通的丫鬟。
“本官問你是誰讓你來的?”周昂沒有去端那杯茶水,而是盯著江都郡主,繼續問出了先前的問題。
江都郡主的出現太過突然了,而且出現的方式更是讓周昂都有些猝不及防。
“是奴婢自己。”江都郡主一直低著頭,看不到她的神情變化,只能感覺到她的語氣一直很平靜,平靜的不像一個十一二歲小孩子。
聽到江都郡主的回答,周昂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而后他端起江都郡主送來的茶杯,打開茶蓋喝了一小口。
“宗人府還能讓你自由出入?”周昂這次有些不解的問道。
“叔公告訴我,大理寺在招收端茶倒水的下人,我便自己來了!”江都郡主有問必答,甚至周昂還沒問的她也說了。
周昂知道江都郡主口中的叔公,就是宗人令昌平郡王,而這位宗室宿老似乎對江都郡主這個罪臣之女很好。
“為什么?”周昂繼續問道。
他已經感覺到,這個經歷有些特殊的小女孩,有著與她年紀不相符的成熟。
這一次江都郡主緩緩的抬起頭來,目光直視著周昂,雖然語氣依舊平靜,但他的眼神之中并不平靜:“我想看看,能殺我爹爹的人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我想向他學習!”
在江都郡主的心中,他的父親吳王是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然而她心中那個無所不能,無法戰勝的父親,卻死在了周昂手中,她對周昂除了仇恨之外,同樣有著好奇。
“你想報仇?”幾乎在江都郡主話音剛落的時候,周昂便直接說道。
這一次江都郡主沒有回答,不過她對著周昂點了點頭。
“他們每日給你多少工錢?”周昂繼續問道。
“十文。”
“以后我個人再額外給你三十文,但你必須每日將這里打掃的干干凈凈,端茶倒水不可有半分怠慢。”周昂一臉嚴肅的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奴婢謝過大人。”江都郡主屈身一拜,她竟然沒有拒絕,更沒有絲毫的疑惑或不解。
“下去吧。”周昂揮了揮手,便打發江都郡主出去,而后又認真的批復起公文來。
江都郡主年紀雖小,但儼然是一個合格的下人,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她沒有刻意的出現在周昂面前,更沒有對周昂的工作造成絲毫的影響。
但是每隔一個時辰,她又會準時的端上一杯重新沖泡的香茶,每隔一個半時辰,會為周昂送上一些糕點。
每次她不會多看,也不多說,只做著自己份內的事。
臨近傍晚,周昂伸著懶腰走出了公房,就在她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江都郡主便從一側的屋檐下走出。
她雙手交叉放在腹前,低著頭邁著碎步緊跟在周昂身后。
周昂沒有理會江都郡主,就任由她跟著自己,兩人一路走出大理寺衙門,直到走下衙門口的石階,江都郡主才站在官轎前,恭敬的對著周昂屈身一拜:“恭送大人。”
“把手伸出來。”周昂站在官轎前忽然轉身對江都郡主說道。
下一刻江都郡主也是順從的伸出一只手掌,接著周昂抬手,一串銅錢便落在了江都郡主手中,仔細一看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枚。
“記住,要想報仇的話,先要讓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話音未落周昂已經轉身上了官轎,只留下聲音回響在江都郡主耳畔。
江都郡主握著手中的銅錢,看著官轎消失在街道中,這才返回大理寺衙門。
回府之后,周昂將今天遇到江都郡主的事對姜小曇說了出來,聽到周昂的講述,連姜小曇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怎么不告訴她真相?”姜小曇不解的看著周昂,她是知道周昂和吳王最后的那些談話的。
周昂無奈的一笑,而后有些惆悵的說道:“她好不容易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告訴她真相的話,只會讓她重新像個行尸走肉一般的活著,這樣其實挺好的。”
“可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啊!”姜小曇有些不忍的說道。
“她是吳王的女兒,生來便注定她要比普通人承受的更多。”周昂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似乎在他的心中江都郡主就不是普通人。
姜小曇嘆了口氣,便也不再說什么。
不過下一刻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便有些鄭重的對周昂說道:“對了,今天我聽到一個消息,劍南軍的那個少將軍林紹良來京城了。”
“哦?是為妹妹而來的嗎?”聽到姜小曇的話,周昂眉頭一挑,已經猜到了此人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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