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雄臉色鐵青的看著麾下部曲手舉木楯,背負土囊,一批批的沖到酃縣護城河邊,又一批批的倒下。這就是降人的可悲之處,明明知道是送死的行為,也只能硬著頭皮驅使部曲去做。
區勝手杵大戟,不滿地嘟囔道:“如填塹這等事,交給民夫就是,何必讓我等徒勞送死。”
區雄聽得眉頭一皺,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區雄妻弟宋麟更是嚇了一跳,急忙對區勝道:“伯陵慎言。這話萬一傳入他人之耳,姐夫亦會受到牽連。”
區勝心中猶不平道:“大丈夫征戰沙場,為求功名,自當不惜此身,可像現在這樣死去,實在是窩囊!”
宋麟瞥了身旁的區雄一眼,道:“我等雖然歸順稍晚,但北方欲治荊南,必定需要我們……蒯張氏不會對我等坐視不管……”
區勝冷哼一聲道:“希望如此吧。”
宋麟猜測的沒錯,降卒,乃至民壯、羸兵,在蒯越眼中,都是無足輕重的消耗品,但他們都死光了,護城河還能靠誰來填?因此蒯越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城上的劉景軍肆意屠戮之。
蒯越令督軍從事鄧方、先登校尉馮習各督數千弓弩,直抵護城河畔,以壓制城上的劉景軍,盡量減少填塹士卒、民壯的傷亡。
劉景軍勝在占據地利優勢,不管是城上的女墻,抑或樓櫓,乃至城門之上的重閣屋宇,都能夠為將士提供足夠的保護。
而荊州軍勝在擁有數量優勢,郊外地勢開闊,絕非面積狹窄的城墻所能相比,荊州軍輕易便可排出由數以千計弓弩組成的方陣,在密度上壓制城上敵軍。
不過劉景雖然在投射數量上無法與荊州軍相比,但別忘了,劉景軍可是擁有大量的床弩、投石機,二者都是遠程大殺器。
當荊州軍弓弩方陣排列嚴密的進抵城下,尚未發出一矢,他們的噩夢便來臨了……
酃縣南側城墻以內數十步,所有屋宇建筑皆已被拆除,形成了一片空曠地帶,如今上面星羅棋布的列著數十架投石機。
排在最前面的是十人以下操作的小型投石機,越向后需要的人就越多,最后更是出現多達上百人共同拉索的超大型投石機。
眾多身著短褐、胼手胝足的民夫列于投石機前端,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側方的持旗吏士,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攥著投石機炮索的雙手全都沾滿了汗水。
“放……”
負責各自區域的持旗吏士,由前至后,依次揮舞手中旗幟。
“哐……哐……哐……”
不管是幾人操作的小型投石機,甚或百人操作的大型投石機,無不發出霹靂般的巨大響聲。
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石彈,被投石機拋向天空,越過城頭、越過護城河,墜入荊州軍陣中。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將荊州軍的方陣砸得千瘡百孔。
其實投入到戰斗中的投石機僅數十架而已,即使威力驚人,對荊州軍也不會造成太大傷害,至少遠不及弓弩造成的傷害。
關鍵在于,投石機這種武器就如同拍竿一般,根本不是人力能夠與之對抗的,投石機對荊州軍將士起到的震懾作用,是自身傷亡的十倍、百倍……
加上殺傷同樣驚人的床弩,碰上就死、擦上就亡,荊州軍士卒無不駭得肝膽俱裂,手足俱涼,有些人一時慌亂下,顧不得軍法森嚴,轉身向著后方逃去。
“重新列陣……重新列陣……敢有后退者,斬!”鄧方帶著部曲在后面督戰,對于潰逃者,他先是以語言令其返回隊伍,若是對方對他的命令置若罔聞,他立刻便會將其當場處死。
馮習的做法與鄧方別無二致,兩人皆是善待士卒,能得眾心的人,但像這樣的危急時刻,他們會毫不猶豫對士卒舉起屠刀,所謂“慈不掌兵”,概莫如是。
只是兩人雖然暫時彈壓住了士卒的騷動,可這絕非長久之計,以血肉之軀對抗飛石車、床弩這等大型戰具,無異于以卵擊石。最佳的應對方法,自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惜,荊州軍中并無制作飛石車的工藝,即使強行造出一些來,威力恐怕也不會很理想。
至于床弩,之前水軍倒是俘獲了一些,但床弩對制作工藝、乃至材料同樣有著極高的要求,旬月之內很難仿制成功。
鄧方、馮習為了安撫士卒,唯有選擇拉伸隊列,加大士卒之間的距離,以降低石彈、巨弩的威脅。如此一來,弓弩密度就不可避免降低了,這也沒辦法,兩人只能“兩害相較取其輕”。
雙方將士一在城上,一在城下,你來我往,喊殺震天。
隨著時間的逐漸推移,長約一里,寬達五丈的酃縣護城河,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填平。
作為代價,護城河上密密麻麻浮滿了荊州軍士卒、民壯的尸體,河面幾乎為之淤塞。而護城河外同樣尸橫遍野,死傷狼藉。
蒯越站在高聳足以俯瞰酃縣的云車上,望著下方士卒、民夫傷亡慘重,哀鴻遍野的慘狀,不由心有戚戚焉。同時也更加堅定了他“不欲強攻”的想法。
酃縣城防本就固若金湯,又有戰具之利,強攻的代價實在太大了,除非已無計可施,萬不得已,不然蒯越絕不會選擇強攻。
日落前,蒯越派出勘探酃縣周圍地形的門客帶著幾名隨從歸來,兩人一番討論后,決定今夜就動手挖掘地道。為了蒙蔽城中的劉景軍,蒯越又從后方調來一批士卒、民夫,徹夜背土填塹,掩敵耳目。
當然了,地道挖掘畢竟是一個大工程,動靜絕不會小,想要完全瞞過劉景軍也不現實,蒯越只求能夠多瞞對方幾日,對方知道的越晚,對己方便越有利。
當日夜,荊州軍士卒、民壯繼續在城下熱火朝天的填塹,暗地里則在他處暗鑿地道。劉景軍不知詳細,在城上以魚脂為火把,照得城墻上下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