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將兩封寫好的信箋密封好,交給守在一旁的于征,讓人快馬加鞭,交到劉祝的手中。
于征拿著信箋出去后,室中僅剩下劉景一人,他起身再度來到背后的長沙郡地形城邑圖下,目光不斷在酃縣和臨湘之間來回巡視,心中默默思量著。
蔡瑁雖然算不上什么名將,但其麾下的荊州水軍,可謂是當今最強盛的水軍了,不管劉景在人前顯得多么泰然自若,成竹在胸,其實心里還是有些許忐忑。
在將自己關在室中一個多時辰,午后,劉景終于走出便坐,前往嚴肅的官舍,問詢軍資情況。
自從去年臨湘遭到荊州軍圍困,劉景便第一時間派人接管了耒陽鐵官,中間雖有許多波折,但在耒陽令桓彝及鐵官令黃橋的幫助下,最終還是達到了目的。
不僅耒陽鐵官已全部落入其手,而且他在平陽、鐘水二鄉的冶坊,也是一再擴大,規模成倍增長,鐵器產量已經頗為可觀。
劉景握有兩大治鐵基地,每年單單襦鎧一項,便可達到一千五百具以上,另外刀、矛、楯、矢……
毫不夸張的說,滿足劉景麾下不滿萬人的軍需,并不算什么難事。畢竟,以前僅耒陽鐵官一處,就能夠滿足整個荊南的需求。
不過鐵官歷來是一個恐怖的吞金巨獸,每年無慮數千萬錢。這個錢,以前由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共同承擔,而今長沙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零陵也不想再出錢,就連桂陽,亦視其為負擔。
目前這筆錢,劉景承擔了大部分,沒辦法,他可以說是耒陽鐵官的唯一受益人,他不出錢誰出錢?
以劉景的財力,恐怕支撐不了兩年就要破產了,這還是將自家媳婦的嫁妝都算上的情況下。以一己之力,供應一軍之需,出現這樣的結果也不奇怪。
這樣顯然不是長久之計,不過不管如何,劉景現在至少不必為急劇膨脹的大軍軍需發愁。錢財,在他眼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況且,隨著荊南地區的安寧被打破,陷入持久的動亂之中,錢財日后只會越來越貶值。
軍需不乏,糧秣也還算充足,這多虧了劉景去年親筆手書,說服了零陵、桂陽二郡,尤其是零陵郡,得以獲得大批糧食。
隨著張羨舉三郡而叛,零陵、桂陽二郡所有非荊南系的長吏,不是解印綬去,便是被驅逐。眼下的零陵郡,主事者已然不再是太守,而是變成了以主簿劉巴為首的郡中諸大吏。
劉巴字子初,零陵郡烝陽縣人,其祖父劉曜,官至蒼梧太守,其父劉祥,官至江夏太守、蕩寇將軍。昔日討伐國賊董卓時,其父劉祥素與孫堅同心,殺害南陽太守張咨,南陽士民由是怨恨劉祥,互相聯合,舉兵攻之,劉祥難以抵擋,最后戰敗身亡。
當時劉表初到荊州,與盤踞在南陽的袁術、孫堅不睦,自然也對劉祥極為敵視。等到劉祥敗亡后,劉表便讓人捉拿其子劉巴,欲將其處死,不過劉表最終沒有下殺手,而是將其放歸鄉里。
劉巴返回零陵家鄉,出仕郡府,先為計掾,后為主記、主簿,名聲也越來越大,成為零陵首屈一指的名士。
劉表為此深感后悔,數次征辟,甚至舉其為茂才,而劉巴卻對此不屑一顧,從不理會。
劉景前世便知道劉巴之名,諸葛亮曾言:“運籌策於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遠矣。”
這固然是諸葛亮謙遜之言,但也能從側面說明劉巴的才能。
然而最令后世人記憶深刻的,并非是他的才華,而是他的驕傲。赤壁之戰后,劉備據有荊州,一時間荊楚英才莫不投其麾下,唯獨劉巴不肯屈服,變異姓名,逃往交州,令劉備深以為很。
后來劉巴輾轉多年,仍舊沒能逃脫劉備的“魔爪”。他自知不是劉備嫡系出身,因此變得格外低調,但他心中的驕傲依然不減半分,張飛敬慕其人,登門拜訪,他卻一言不發,以兵子視之。
對于劉巴的做法,劉景不予置評,不過他認為劉巴是一個心中懷著驕傲,而又有堅持的人。
當然了,劉景這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在劉巴那里得到的待遇,和劉備、張飛一比,有若天壤之別。
兩人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都是少年成名,現在成為荊楚名士,而且屢拒劉表辟命,乃至茂才。
劉景在與劉巴寫信之初,便借用兩人都曾拒絕劉表“舉茂才”一事,迅速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劉景文才、謀略,皆世間罕有,更能順其脾性,不過短短數次通信,劉巴便將他引為好友,現在兩人幾乎每個月都有通信。
而劉景也如愿達到了目的,沒用他自己費口舌,劉巴主動替他出面,說服零陵眾大吏資以米糧。他現在以主簿身份主持零陵郡府事宜,眾大吏皆被其說服。
在與劉巴筆談時,劉景偶然得知,蔣琬目下也在零陵郡府為吏,令他不得不感慨零陵不愧是昔日大漢朝屈指可數的百萬級人口大郡,居然同時有兩位史書有傳,位列宰輔的大才。就以人才而論,這一點甚至都超過了長沙。長沙也只有桓階一人而已。
不過如今有了劉景這個變數,未來想必定會截然不同。
整個下午,劉景都在丞舍中,和嚴肅一起統計軍資、糧秣。
傍晚,劉景返回時大腦仍在高速運轉,然而在看到妻子鄧瑗的那一刻,他的大腦頓時為之一空,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劉郎,你回來了。”鄧瑗正斜倚床榻,捧書而讀,眼角余光瞥見門外的劉景,便欲掀開被子起身。
“少君,別動。”劉景快步走入室中,輕輕按住妻子的肩膀,鄧瑗已經懷孕差不多有八個月了,肚大如籮,面容、身段也變得豐腴許多,脫去了少女的青澀,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劉景將鄧瑗扶回床榻,并為其重新蓋好被子,口中問道:“少君,你在看什么書?”
“女誡。”鄧瑗回道。
《女誡》是本朝著名的女文學家、史學家班昭之作,其長兄班固便是《漢書》的作者,不讓司馬遷的《史記》專美于前。其二兄班超,以三十六人定西域,數十載間,五十余國,莫不賓服。
其兄妹三人,皆名垂青史,可謂盛哉!
班昭不僅文賦寫得好,并且精通史學,其兄班固著《漢書》,未完成便去世了,班昭為其續寫《漢書》,從而得到世人的贊譽,乃是史上第一位女史學家。
鄧瑗對班昭極為崇敬,然而對其著作《女誡》,卻多有不喜。
哪怕《女誡》,是當年和熹皇后鄧綏都極力推崇的。哪怕,《女誡》已經成為時下士族女子閨中必讀之物。
劉景素知妻子的喜好,一臉驚訝道:“我記得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曹大家的《女誡》嗎?”班昭曾嫁給同郡曹世叔為妻,是以世人尊稱其為“曹大家”。
鄧瑗下意識皺了一下眉,說道:“以前在家時,繼母常常勸我讀《女誡》,我從來都不肯聽。今日在書室找書時,偶然看到了這本書,里面有繼母的親筆注解,閑來無事,便隨意看看。”
劉景含笑問道:“看過之后,有何感想?”
鄧瑗搖頭道:“我初讀《女誡》時,年紀幼小,見識有限,對書中理解過于淺薄,如今長大,稍能理解,可還是不喜歡。”
劉景坐在床榻邊緣,說道:“我也認為《女誡》要求女子過于苛刻,當年曹大家的夫妹曹豐生,不就不贊同她的觀點,而寫書反駁她嗎。”
“可惜曹豐生之書未能流傳下來。”鄧瑗撫書而嘆道:“真想親眼看看她書中之論,是不是與我一樣。”接著又說道:“我雖不喜《女誡》,卻極為敬佩曹大家,才智、文章、操行俱美者,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劉景頗以為然地點點頭,班昭與和熹皇后鄧綏亦師亦友,在鄧綏臨朝后,班昭曾參與政事,因此,她不僅是一位女文學家、女史學家,也是一位女政治家。
兩人圍繞著班昭又聊了一會,劉景說道:“少君,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三四天回來。”
他明天準備親自去伏擊地點考察一番,那個地方,位于酃縣以北約八九十里,一來一回,就需要兩天時間,加上考察地形,至少也需要三四天時間。
鄧瑗臉上忍不住露出擔憂之情,對于荊州水軍即將南下的消息,劉景之前已經斷續續透露給她了。他也不想妻子整日擔驚受怕,可這件事情根本隱瞞不住,鄧瑗還有兩個月就要臨盆了,與其拖到最后不得不說,還不如提前告訴她,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劉景握著妻子的手,溫聲道:“別擔心,荊州水軍并沒有來,我只是出一趟門,三四天后就會回來,你在家安心等我,不要胡思亂想。”
鄧瑗沒有追問劉景要去哪里,只是鄭重地說了一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