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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吏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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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幼居的建立,絕對算得上是一個開創之舉,作為“中國古代第一所孤兒院”的創辦人,不出意外的話,劉景必然會因這件事而名垂千古。

  是以他當得起任何襃贊,不過對于嚴肅的稱頌,劉景雖然內心自得,臉上卻并無者喜色,開口說道:“慈幼居固然是善政,但這終究是‘揚湯止沸’,舀動沸騰之水,使其不沸,何濟于事?還是要想辦法絕薪止火才行。”

  “明廷之言甚是。”嚴肅自然知道劉景話中的意思,他之所以會設立慈幼居,是因為酃縣百姓生子,多不舉養之故。

  那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二人作為酃縣長吏,必然要好好調查一番,最后得到的答案,簡直是觸目驚心。

  眾所周知,大漢朝征收人頭稅,主要以算賦和口錢為主,十五以上至五十六歲的成年男女,每人每年繳納“算賦”一百二十錢。七至十四歲的幼年男女,每人每年繳納“口錢”二十三錢。

  兒童人頭稅“口錢”,早在漢代以前就已經存在,原本只征收二十錢,漢武帝時,因征討匈奴,導致軍費大增,國家財政入不敷出,是以將征收口錢的年齡降至三歲,并增加三錢為購置車馬兵器之用,總計二十三錢。

  直到漢元帝時,名臣貢禹上書,認為武帝征伐四夷,重賦于民。小兒三歲就開始征收口錢,導致百姓生活困頓,生子難以舉養,唯有殺子,甚是可悲。因此建議將征收口錢的年限重新變回七歲,二十三錢的口錢征收數額則維持不變。

  武帝至元帝時期,三歲開始征收口錢,就導致百姓困頓殺子。而今,酃縣征收口錢的年限是一歲。

  漢代孩童“落地”即算作一歲,也就是說,孩童從出生那一刻起,就不得不開始交人頭稅。

  這就是酃縣百姓產子,不能舉養的原因之一。

  別看劉景是一縣之君,百里之間,自設條令,生殺予奪,一言而決。然而一旦涉及到賦稅問題,那就不是他一個人能做決定的事了,必須向上請示長沙郡府。

  劉景已經這么做了,可是就算長沙太守張羨同意他的請求,免征七歲以下口錢,也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口錢只是原因之一,甚至都稱不上是最重要的原因,這二十三錢,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的原因是,百姓應對國家的橫征暴斂,生活就已經十分艱難了,除此之外,還要受到鄉亭等豪吏的二次盤剝。

  鄉亭等豪吏,手握地方大權,威重一方,可俸祿最高者,也不過百石而已,月俸錢八百,谷四斛八斗。

  這是什么概念?勉強可以維持兩個人的基本生活。如果有父母、子女,全家都難以吃飽。

  鄉嗇夫權威之重,令鄉下百姓“但知嗇夫,不聞郡縣。”而亭長除了主禁盜賊外,也有征稅的責任,在地方上影響極大。

  這些鄉亭豪吏,豈會甘心依靠微薄的俸祿過清貧的生活,肯定要過與其權力相匹配的體面生活。

  因此他們的車馬衣服,全部取自于百姓,手段無非是在國家賦稅的基礎上,另行加派。

  “廉潔之人”,滿足自己一個人就夠了,而貪婪之人,不僅要滿足自己的需求,還要全家人都跟著一起受惠。

  云臺二十八將中排名第二的大司馬吳漢,在年輕時因為“家貧”而成為亭長,結果沒多久,就令家中擺脫了貧困,甚至趁著天下動亂,招募了不少賓客。

  毫無疑問,吳漢在亭長任上的作為,絕對談不上光彩。

  然而這卻是國家上至天子、下至小吏,所有統治階層皆予以默認的。因為國家根本沒有足夠的財力,負擔鄉亭等豪吏的生活所需,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任由他們從百姓身上搜刮了。

  面對這樣的現實,劉景即便是一縣之君,又能做什么呢?難道他能將鄉亭豪吏全部裁撤掉嗎?

  就算他這么做了,也不過是換一批新的盤剝者,與之前并沒有什么兩樣。

  以古代的生產力而言,這個問題堪稱無解。

  不過劉景并沒有糾結于此,他本來就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鄉亭豪吏的問題是無法徹底解決,但在上位者的有效干預、監督下,絕對可以大幅緩解。

  整頓吏治,緩解民之疾苦,便是劉景接下來的重點,這樣的差事,不必他親自出面,交給嚴肅去做最適合不過了。

  嚴肅亦是欣然領命,他的志向,就是在這亂世之中,做出一番功績,不負一身才學,而今有幸遇到“伯樂”劉景,有了施展才能的機會,豈能不盡心竭力?

  此地人多眼雜,劉景和嚴肅并沒有多談這個話題。

  牌匾掛好后,劉景和鄧瑗,走進慈幼居甚是開闊的前庭。

  嚴肅及諸大吏緊隨二人之后,其余地位較低的縣吏則只能留在外面,和吏卒共同維持秩序。

  如今的慈幼居,嬰兒相比于五月五日重陽時,人數又增加了不少,達到了一百三十六人。

  另外,慈幼居最近一段時間,還收留了二十余名從三四歲至十一二歲不等的孤兒。他們有的是親族貧弱,無力撫養,有的是外來流戶,孤苦無依,或被迫、或自愿,被人送來慈幼居。

  雇傭方面,僅負責喂養嬰兒們的乳母,劉景就招聘了數十人之多,另外還有負責洗衣、做飯、灑掃等事的女傭,單單傭資,每月支出便多達數萬錢,加上衣食之費,將超過十萬之數。

  縣寺自然拿不出來這么多錢,本來劉景打算自己出這筆錢,反正以他的身家來說,這點錢算不了什么。不過最終卻被鄧瑗阻止了,她執意要出這筆錢。

  她的理由非常充分,慈幼居由她執掌,錢自然是由她來出。

  鄧瑗對慈幼居十分上心,一直忙前忙后,可謂付出良多,最后甚至連嫁妝都拿出來了。

  慈幼居堂室外,二十余名性別各異、高矮不一的童子,統一穿著青衣草履,站成一排,正怯生生的看著劉景一行人的到來。

  帶領諸童的幾名乳媼都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婦人,來此不過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看到劉景等縣中官吏到來,心里比童子們還要緊張,急忙對諸童道:“快、快拜見縣君、拜見夫人。”

  “拜見縣君、拜見夫人……”諸童十分乖巧聽話,齊刷刷地跪拜叩首。

  “諸兒曹可起身。”劉景含笑說道。

  諸童聞言紛紛起身,皆垂眉低首,分外乖巧。

  這二十余名童子,大多都是中等、下等相貌,又瘦的皮包骨一般,惹人憐愛者寥寥無幾,更有一些人天生便身體殘疾,令人一見之下,很難生出喜愛之心。

  不過這其中并不包括鄧瑗,她雖然出身高門,為人綺奢,喜歡美好的事物,但她卻有一顆善良的心。

  當初諸童被送來慈幼居時,個個破衣爛衫,滿身都是跳蚤、虱子,就連慈幼居的乳母們,也有意避開他們,鄧瑗卻沒有。

  她的做法自然也收到了回報,如今諸童對她都十分依戀。

  慈幼居內畢竟都是婦孺,加上劉景和眾吏公務繁忙,因此匆匆參觀一番后,便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鄧瑗坐在車中,對劉景說道:“劉郎,我覺得慈幼居收養孤兒,不能只讓他們免于饑寒之患,還要教他們一技之長,免得他們長大后,身無所長,缺乏獨自謀生的能力。”

  劉景聞言點了點頭,現代有專門的教育機構,自然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在古代,則要靠自己解決。

  劉景見妻子目光湛湛,似有主意,說道:“少君你能想到這個問題,就證明你之前已經仔細考慮過了,不如先說說你自己的想法吧。”

  鄧瑗確實已有考慮,不疾不徐地道:“農桑,國之本也,首先要讓他們懂得耕種、紡織。縣寺可以給慈幼居撥一些田地,用于種植禾、桑,待童子們稍大一些,便可指導他們勞作自給。”

  劉景頷首道:“少君這個主意不錯,我回去后立刻讓人著手,劃撥田地給慈幼居。”

  鄧瑗又道:“農桑之余,男童還可學諸工,女童亦可習女紅,縱然日后無田無地,也不患生存。”

  劉景再次點頭,學習諸工、女紅很有必要。

  男童若懂諸工,長大后若不想做大族佃農,也有另外的生存技能,而女童若懂女紅,無疑對婚后生活有很大好處。

  劉景本來以為鄧瑗會言盡于此,沒想到她又繼續道:“我這段時日與諸童多有接觸,發現他們并不愚笨,我想要挑一些年長聰慧之人,教其識字。”

  劉景頗為意外的看了妻子一眼,當今社會的教育成本可是很高的,一般家庭很難有機會接受教育,他們要是知道慈幼居中的孤兒有機會讀書,怕是會嫉妒死……

  日后會不會有人為此,故意將孩子送到慈幼居來?

  鄧瑗見夫君沒有第一時間回應,以為他不同意,問道:“劉郎,此事不妥嗎?”

  “沒有不妥。少君,你的想法很好。”劉景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慈幼居花費多年心血,只培養出一些農夫、匠人,確實有些……少君,就按你說的做吧。”

  見夫君同意了自己的提議,鄧瑗心中好不歡喜,嬌艷的臉龐不禁露出絢爛迷人的笑容。

  時間如水,細潤無聲,轉眼已至七月,嚴肅整治吏治的行動,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酃縣治下六鄉及諸亭,無不震怖。

  就連劉景不久前剛剛“收復”的鐘水、平陽二鄉,都沒能逃過此劫。

  要知道,此前二鄉鄉吏死的死、跑的跑,目前鄉亭豪吏,基本都是經過劉景首肯才上任的。

  是以嚴肅的行為,被酃縣上下視為是對劉景的不敬。加之嚴肅觸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縣寺之中,慢慢開始傳出風言風語。

  然而外界不知道的是,整肅吏治本來就是劉景的意思,他自然不會受到外界挑撥離間。

  與此同時,嫂子賴慈和侄兒虎頭終于回來了。她們四月底離開酃縣,如今已是七月初,除去路上花費的時間,她們在零陵娘家待了整整兩個月時間。

  其實早在六月的時候,他就已經等得有些心急了,不過劉祝傳回來的信件,及時撫平了他內心的焦慮。

  原來賴慈本已準備回返,其父母也并無阻攔之意,沒想到這時族中一位長輩意外去世,因此不得不再度停留一陣。

  嫂子賴慈和侄兒虎頭的順利歸來,令劉景終于放下心來。

  更令他感到欣喜的是,嫂子回了一趟娘家,在父母膝下承歡,明顯解開了心結,整個人都顯得開朗起來,終于不再沉湎于喪夫的悲痛,至少表面已看不出來。

  賴慈在得知慈幼居的事情后,生出了濃厚的興趣,在鄧瑗的陪同下走訪了慈幼居后,當即就向劉景和鄧瑗提出,要來這里幫忙。

  鄧瑗自然是歡迎至極,慈幼居現今全靠她一人管理,每日皆忙得不可開交,屢屢向劉景感嘆分身乏術,而嫂子賴慈才學不讓男子,絕對能夠替她分擔不少。

  劉景同樣非常開心,過去賴慈整日將自己悶在房中,天天胡思亂想,長此以往,怎生得好?劉景早就盼著她能夠走出家門,與外界接觸,擺脫孤僻的狀態。

  荊南雖然相對閉塞,但并不是完全封閉,時有北方消息傳來,而最引起爭議的,無疑是袁術稱帝事件。

  今年初,袁術認為袁姓出于陳,乃舜之后,以土德承漢之火德。又有讖文云:“代漢者,當涂高也。”自以名字當之,在淮南壽春稱帝,自稱“仲氏”。

  劉景對此暗暗搖頭,《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鮮不及矣。”一手好牌生生打爛,說的就是袁術。

  他的起點之高,在漢末群雄當中,無人能及,就連袁紹都比不上他。可惜,他和袁紹,完全就是歷史版的“既生瑜何生亮”。

  如果不稱帝,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稱帝之后,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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