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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劉伯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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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上熱氣騰騰,瑩潤光潔的額頭沾滿水珠。

  他的任務是把持犁轅,此事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半點都不輕松,力氣、體力、平衡感,缺一不可。宋谷與他合作,負責秉耒,宋錦因為年幼力弱,在前面牽牛。而那兩名族中幫傭,則正在另一端揮汗如雨,賣力耕耘。

  劉景家的二百三十余畝稻田皆為大畝,“二牛抬杠法”是這個時代最快捷的耦犁之法,但兩個月耕期,也只能耕一百四五十畝,最多不會超過一百六十畝。劉家每年都雇傭兩名幫傭的原因就在于此,剩下的七八十畝地,都需要人力耕作。

  劉景一手扶犁,一手擦汗,不想腳下一滑,向前一個踉蹌,虧得身旁的宋谷眼疾手快,將他牢牢托住,讓他免遭狼狽。

  宋谷見劉景腳步輕浮,力氣不濟,出言勸道:“郎君,你勞累了一整天,不如休息一會吧。”

  不知不覺已是午后時分,大半天下來,除了食時和中午休息了一會,其余時間都在地里干活,期間劉景從未叫苦喊累,令宋谷心里感到萬分佩服。對于自家郎君,他一開始就沒抱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一人干兩人活的準備,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劉景頷首稱好,干了一天活,身體的確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坐到田邊樹下,望著一天的勞動成果,劉景眉頭不自覺皺起。

  畢竟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時代,在他眼里,如今的農業水平非常落后,有太多可以改進的地方,比如將耕犁由直轅改成曲轅,效率便可得到極大提升。不過家里的田地再有個十天半月便可耕完,曲轅犁造出來也暫時沒有用武之地。

  劉景倚著樹干閉目養神,恍惚間,一陣急促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只聽身旁兩位族中幫傭擊掌嘆道:“是劉伯嗣……”

  “大丈夫當如此!”

  劉景心里一動,起身張望,視野內出現十余名短襦袒幘,挾弓負劍的騎士,策馬奔騰,呼嘯而來。

  荊南四郡自古不產馬,周邊也沒有什么優良的產馬地,絕大多數的馬都出自于南中,也就是西南矮馬。而眼前這十余匹馬卻并非南中之馬,個個背高都在六尺上下,體態健碩,四肢發達,鬃毛秀美,一看就知是經過精心飼養的北地良駒。

  長沙地區馬匹異常珍貴,能養得起如此規模的屈指可數,無一例外都是豪姓大族,龍丘劉氏的劉伯嗣算一個。

  劉伯嗣名宗,字伯嗣,乃長沙遠近聞名的豪杰人物,說起他的人生經歷,還頗具傳奇色彩,此事還要從十一年前說起。

  那一年,劉宗年僅十二歲,跟隨其父去江夏柴桑訪友,途徑云夢澤時,突然遭遇一伙強盜襲擊,為了保護劉宗突出重圍,兩名家奴盡數身亡,其父亦受到重創,一路支撐到友人家里,終因流血過多,不治身亡。

  遭逢大變,倘若是一般少年,必然六神無主,劉宗卻顯得異常冷靜,面見其父友人,稱春秋之義:“子不為父報仇,非子也。”欲以自家部分田地產業作抵押,質錢十萬,為父報仇。

  其父友人見他處事冷靜,沒有以孺子視之,答應借錢給他。劉宗拿到錢后,先為父親買了一副上好棺木,然后遍邀柴桑諸豪杰、游俠,每日宴請不斷,等到十萬錢花得一干二凈,便哭著下拜,請他們為自己報殺父之仇。

  漢世去上古未遠,民風質樸,而負劍之徒歷來推崇“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對于劉宗的請求,他們無一推辭,成群結隊出城尋找那伙強盜,沒過多久便將他們全部殺死,并割下首級,帶回交給劉宗。

  當劉宗扶著父親棺木,帶著仇人首級回到家鄉,造成的轟動可想而知。當時劉氏族長稱贊他小小年紀便剛毅果決,有膽有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是能夠興旺龍丘劉氏的人。

  可惜老族長注定要失望了,劉宗并沒有成為他所期望的人。

  這件事明顯改變了劉宗的一生,此后他將經書束之高閣,散財結交四方豪杰、游俠,登門之人但有所請,他都會盡力滿足,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如今只要一句話,就能讓半個長沙的游俠兒為之賣命。

  當然了,這樣做也是有代價的,他家有良田數千畝,商肆十數處,錢物卻常常感到捉襟見肘,原因就在于他門下養著近百門客,吃穿用度,所費極大,至于上門向他借錢的游俠更是多不勝數。

  劉宗華衣冠劍,策馬從劉景面前經過,他身量不高,卻是方面大耳,容貌雄毅,下巴留著短髭,顧盼之間,甚有威儀,有一種令人心折的氣度。

  劉宗瞥見樹下靜立的劉景,面上不由怔了一下,隨即勒馬發問道:“你可是劉伯明之弟劉仲達?”

  “弟景拜見從兄。”劉景落落大方的揖道。

  “果真是你。”劉宗不禁失笑。劉景在地里干了一天農活,此時的形象,用灰頭土臉來形容毫不為過,偏偏他表現得從容而又灑脫,令劉宗心里大奇,翻身下馬來到他的面前。

  劉宗盛名之下,不免讓人心生敬畏,除了劉景,其他人都拘謹的退到一旁。

  劉宗直視劉景面孔良久,方才嘆道:“仲達,你與伯明不愧是兄弟,你們倆長得實在太像了。”

  劉宗為人自視甚高,族中同輩,能得他另眼相看的人寥寥無幾,劉遠就是其中之一。劉遠下葬之日,劉宗親自掘土為他送行,情誼之深可見一斑。

  劉宗上下端詳劉景一番,好奇地問道:“仲達,你這是?”

  劉景回道:“家客患腫足病,不能下地,如今耕期已經過去大半,再也耽誤不得,唯有親自下地代之耕田,以解燃眉之急。”

  劉宗聽得膛目結舌,半晌才感嘆道:“伯明純孝,仲達仁善,你們兄弟二人都有著高潔的品行,真是令人敬佩。”

  “不過是耕期緊張,不得已而為之,當不得從兄盛贊。”

  劉宗一陣大笑,手指向馬隊后方的無棚柴車,說道:“為兄最近去瀏陽別業小住,連日來與眾兄弟鉆山入林,狩獵鹿群,收獲頗豐,正打算回去后散給族中鰥寡孤獨,今日仲達正巧遇見,你也領一頭回去吧。”

  禮記曰:“孟夏之月,毋大田獵。”如今正是四月孟夏,不宜田獵,七月之后才是獵鹿的好時節,不過劉宗顯然不會在意這些。

  “那就多謝從兄了。”劉景拜謝。劉宗乃是長沙首屈一指的豪杰人物,能夠和他拉近關系,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沒道理不接受。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劉宗拉著劉景,大步流星來到柴車前,為其挑選一頭品相完好的鹿兒。

  這頭鹿是被一箭貫腦,皮毛幾乎沒有破損,賣相極佳,僅這張鹿皮,就價值不菲,劉景再次稱謝。

  “仲達,你我并非外人,日后如若遇到難處,一定要來找我。”分別之際,劉宗攬著劉景的手臂,鄭重其事道。

  劉景應“諾”。

  劉宗家有良田五千畝,耕牛四百蹄,徒附眾多,隨便指派幾人,就能幫助劉景解決耕地問題,但是直到離去,劉宗也不曾提起,因為他隱隱猜到,劉景似乎有借機揚名之意,那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望著劉宗策馬遠去的背影,劉景心下不禁嘆道:“如果穿越成此人,哪里還用苦心謀劃前程,到時候要名有名、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只需露出一點口風,長沙太守張羨立刻就會對其委以重任,將他納入體系,成為長沙郡的統治階層。”

  劉景搖了搖頭,斷了心中臆想,吩咐宋氏兄弟將鹿兒放置車上,繼續下地墾耕,這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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