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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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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景將周易注交給嫂子賴慈,隨即一同離開,心里猛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嫂子,我之前身染重病,不方便去看虎頭,他近來還好嗎?”

  虎頭是兄長劉遠、嫂子賴慈獨子劉群的小字,沒記錯的話,這小字還是他這個叔父取的,由此便可知劉景對侄兒劉群的喜愛。

  回想起兒子日漸麻木的小臉,賴慈清瘦絕美的面龐不由爬滿哀愁之色,搖了搖頭道:“不太好,他前幾日還會向我哭鬧找阿父,如今整天也聽不到他說幾句話,嫂子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劉景暗暗嘆息,他前世今生,兩度喪父,感觸最深,安慰道:“嫂子不用太過擔心,如今我病已好,以后會抽時間多多陪伴虎頭。”

  “仲達,那就辛苦你了。”賴慈憂色稍斂,這也是她能想到的辦法,畢竟劉景身為兒子叔父,是唯一可以替代父親角色的人。

  劉景正色道:“嫂子何出此言,虎頭是我侄兒,照顧他是我的責任。”

  禮曰:“兄弟之子,猶己子也。”漢世叔侄關系在禮法上僅次于父子,叔侄往往可并稱為父子,如前漢名臣疏廣拜為太傅,侄子疏受亦拜少傅……史載:“父子并為師父,朝廷以為榮。”

  作為孤兄子劉群的叔父,劉景有責任和義務將其視如己出,撫養成人。

  劉景接著便提議道:“左右無事,不如我現在就隨嫂子去看看虎頭。”

  賴慈點頭稱好,心里的石頭總算可以稍稍放下。

  劉景才出書庫,就見到一個穿著肚兜,光著下身的幼童沿著東側回廊跌跌撞撞跑來,而后一頭撞入賴慈懷抱。

  童子的頭頂光溜溜,僅兩側留有兩綹頭發,自然垂在肩上,這叫垂髫,亦叫垂齠,漢世童子一般在八歲蓄發前多留此頭。

  他就是兄長劉遠和嫂子賴慈的獨子劉群,今年五歲,他完美繼承了父母身上的優良血統,生得粉雕玉琢,唇紅齒白,仿佛一個瓷娃娃一般,十分惹人憐愛。

  賴慈輕輕撫摸愛子后腦,柔聲問道:“虎頭,你才睡下不久,為何這么快就醒來了?”

  劉群低頭不肯說話,兩只小手緊緊環住賴慈纖弱的腰肢,他剛才做了一個噩夢,醒來找不到阿母,心里非常害怕。阿父已經離開他了,唯恐阿母也離他而去,這才慌里慌張奔出房門,尋找阿母。

  依偎在母親懷里,劉群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注意力隨之轉移到了一旁的劉景身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不住偷瞄著他,心想道:“他就是我的叔父嗎?他長得可真像阿父啊,就是沒有胡子。”

  劉景外出游學時劉群才三歲,尚不能記事,兩年來已經忘記劉景,平時只從父母口中聽說叔父當初是如何如何疼愛他。

  賴慈將他輕輕推離懷抱,說道:“虎頭,叔父在側,不可無禮,還不快拜見叔父大人。”

  劉群抿了抿嘴,直到賴慈再次催促,才開口道:“侄兒虎頭拜見叔父大人。”說完就要下拜。

  劉景哪舍得讓他趴在冰涼的地上,急忙上前將他攔住,抱了起來,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愛,用手捏了捏他白嫩細膩的小臉蛋,笑問道:“虎頭,你可知叔父身在襄陽,平日里最想念誰?”

  劉群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叔父最想念你。”劉景說道。“虎頭你呢,你想念叔父么?”

  劉群想了半天,又看了看賴慈,才點頭脆聲應道:“想。”

  “虎頭開始認字了么?”劉景又問道。

  劉群一臉驕傲,稚聲稚氣道:“不瞞大人,我都能讀孝經了。”

  “真的?”

  “不信我背一段給大人聽。”

  在劉景刻意的引導下,劉群話語漸漸多了起來,叔侄其樂融融,不久宋妻周氏從廳堂走出,說道老主母讓他們一同用晚餐。

  之前劉景身染疾病,不便出門,賴慈則郁郁寡歡,不思飲食,因此最近一段時間家中都是分開用餐,但這屬于極特殊情況,一家人終歸要坐回到一起,繼母張氏顯然是在堂內看到了他們,便借著機會恢復聚餐。

  對于張氏的決定,劉景和賴慈自然不會拒絕,將嫂子和侄兒送回東廂房,而后劉景返回寢室,打來清水凈手潔面,洗去灰塵。

  當劉景只身來到廳堂,繼母張氏正端坐于銅足彩繪大食案前,劉和、劉饒小兄妹分列左右,見劉景進來,兩人頓時眼眸一亮,起身喊道:“阿兄。”

  劉景目光在弟弟、妹妹身上轉了一圈,對繼母張氏揖道:“母親大人。”

  繼母張氏面無表情道:“坐吧。”

  劉景坐到繼母張氏對面,笑著對弟妹說道:“你們兩個也坐。”

  “諾。”劉和、劉饒一臉喜氣,脆生生應道。

  很快嫂子賴慈亦領著劉群進來,六人相繼落座。

  食案不同于書案,既長且寬,容納六人綽綽有余,然而寬大案上食物卻略顯簡單,僅豆腐、春韭,菹菜、豆豉,還有一道一看就寡淡無味的菜湯。

  漢世素有“患疾重食”的傳統,人們普遍認為生病者身體虛弱,要多吃魚肉等有營養的東西才會好得快。

  可憐劉景養病期間,每日二餐頓頓“蔬食菜羹”,見不到半點葷腥,加上當今烹飪技術極端落后,日常不過蒸煮而已,調味品也少,做出來的東西實在讓人難以下咽。他前世小時候吃的百家飯,都比這強多了。

  如今好不容易病愈,伙食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其實他何嘗不知兄長新喪,不宜吃魚肉,可這伙食委實太差了,難道家里真的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

  發覺劉景遲遲沒有拿起匕、箸,也就是勺子和筷子,張氏在對面突然出聲問道:“仲達,你為何不吃?莫非是飯菜不合你的胃口?”

  劉景生怕張氏借題發揮,立即否認道:“沒有,兒子想事情想走神了,這就吃,您也請用。”說完端起碗筷徐徐用飯。

  感到飯菜難吃的絕不止他一人,劉和、劉饒、劉群幾個小的全都苦著小臉,艱難吞咽。

  也是他們從未經歷過苦日子,能夠頓頓吃上白米飯,對如今大部分人來說絕對是一種奢望。

  以荊南地區為例,這里雖然號稱“飯稻羹魚”,然而平民百姓哪怕豐收之年,也無法頓頓吃到白米飯,每日二餐大多是以稀粥、粗飯為主。粗飯指的是麥飯、豆飯等較為粗糲的食物。

  劉家既為宗室,也是士族,素來恪守禮儀,講求“食不語,寢不言”,席間始終無話,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食物的輕微聲響。

  劉景一直都留意著嫂子賴慈,整個用餐過程她沒有夾一道菜,飯也只吃了一小半就停了下來。

  劉景忍不住開口相勸道:“嫂子,你吃得太少了。何況不食鹽、菜,只以白飯充饑,長此下去身體怎么受得了,再多吃一些吧。”

  賴慈搖了搖頭道:“嫂子吃不下了。”

  劉景嘆道:“嫂子這般不知愛惜自己,倘若兄長泉下有知,何以安心?”

  賴慈聞言痛徹心扉,無言以對。

  劉景摸了摸侄兒劉群的頭,說道:“就算嫂子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虎頭著想,嫂子若是病倒了,虎頭該怎么辦?”

  “阿母——”劉群受到氣氛的感染,淚眼汪汪的呼道。

  繼母張氏這時也適時出言勸道:“仲達所言有道理,漓姬,你再吃一點。”

  君姑開口相勸,賴慈不敢不從,只好重新端起碗,勉強又吃了一些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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