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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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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景呆坐良久,直至午后太陽西斜,眼見時候已經不早了,他起身下了草坡,步入竹林,穿過曲折幽深的竹林小徑,走上鄉道,往家行去。

  這一世他有一副好皮囊,即使大病初愈,縞素麻衣,依舊難掩風采,他今年十七歲,身高已有七尺四寸,約合一米七左右。

  相貌亦稱得上超群拔俗,尤其一張額頭生得寬闊飽滿,瑩潤光潔,令整個人神采奕奕,比起前世消瘦眼鏡男的形象高出不少。

  時下正當農忙時節,道路兩旁埋首于田間勞作者極多,劉景一路行來,所見土地十有八九皆屬劉氏所有,而劉景自家有田七十石。

  石,乃是荊南地區舊制,即一石種子播撒之地。劉景家的田屬于中田,平均每畝需用稻種三斗,十斗一石,一石稻種可播田三畝有余,七十石約合二百三十余畝,在劉氏族中屬于中產之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些袒露上身、犢裩裸足,形容卑微之人,多是劉氏各家的奴仆賓客;頭戴斗笠、單衣窮褲,神態平和者則多是劉氏族人。

  一族之中既有官宦豪家,亦有平民小戶,富貴之家自然有奴仆賓客代勞,尋常之家無力蓄奴養客,只能自耕其田。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貧困戶,無田無地,以族中幫傭為生計,和奴仆幾乎無異。

  當世耕地效率低下,大家以二牛三人進行耦犁,即用丈余橫木駕于兩牛頸上,一人在前牽牛、一人持按犁轅、一人負責秉耒。此法可謂時下最快捷之法,只是太過耗費人力畜力,非大家承受不起。

  中家唯有退而求其次,以單牛挽犁,速度同樣不慢。至于小家,由于缺少耕牛,僅靠人力翻地,農具材質不一,手段極為落后。

  又行出約一刻鐘,便可看見一堵厚重如同城墻的夯土堅壁拔地而起,這是劉氏塢的外墻,原本規模有限,于永壽四年(公元158年)增筑修繕而成,也就是三十七年前,當初擴建塢壁的初衷,是為了抵御日益嚴重的荊蠻的襲擾。

  自光武中興漢室以來,荊州長江以南漢民人口急劇增長,荊南四郡之中,長沙和零陵二郡人口曾先后突破百萬之數。要知道南面的交州七郡全部加在一起也不過才二百萬出頭,北方涼、并二州更是只有區區幾十萬,不及長沙、零陵一郡之人口。

  漢民開荒拓土之時,不可避免侵犯到本地土著利益,隨著時間的推移,漢蠻矛盾逐漸發展到不可調和的地步。

  東漢立國百余年間,漢、蠻可謂三年一小戰、十年一大戰,荊南四郡每一寸土地都侵染著雙方勇士的鮮血。

  這種對峙直到荊蠻主力武陵蠻被大漢朝廷不斷討伐、招撫、分化,日益衰敗,形勢才發生根本性轉變,自此之后,長沙三十多年未再爆發過蠻亂。

  雖已無慮荊蠻威脅,可塢壁并未失去用武之地,八年前長沙豪杰區星自稱將軍,率眾萬余人攻圍城邑,剽掠鄉里,聲勢浩大,在時之名將孫堅赴任長沙太守,平息禍亂前,很多地方皆遭到賊人洗劫,而劉氏一族能夠保得周全,皆賴塢壁之功。

  劉氏塢及周邊合稱龍丘,丘,和聚、落一樣,意為眾人聚集居住之地,是后世“村”的雛形。

  跨入斑駁陳舊的門樓,內里世界盡收眼底,這里就是他的家,及劉氏九族共居之地。

  此九族不同于后世,指的是上至高祖(曾祖、祖、父),下至玄孫(曾孫、孫、子),加上同輩,合稱九族。

  因為塢堡規模有限,很多族人平日居住在平鄉各地和臨湘城內,只有受到蠻夷賊寇致命威脅時,才會躲入塢堡避禍。

  一個族群內,富貴者有之,貧窮者亦有之,宅邸形制天差地別,大家重堂高閣,富麗堂皇;小戶茅茨竹廬,簡陋寒酸。

  很快劉景便望見了自家宅邸,他家很好辨認,大門兩側立有兩棵大槐樹,皆已經歷百余載風雨,枝繁葉茂,冠蓋如云。

  由于家中之前代代有人出仕,累積不可謂不厚,他家宅邸規模放眼整個族中亦處于前列,建筑群坐北朝南,呈“日”字型,由前后兩個院落,橫豎六排房屋組成。

  劉景行向家門,突然看到一群童子以竹為馬,以布為幡,向他這邊飛奔而來。

  仔細一看,劉景頓時失笑,諺云:“小兒五歲曰鳩車之戲,七歲曰竹馬之戲。”騎竹竿以做馬是小兒間游戲,可這群童子首領卻是一個半大少年。

  此少年皮膚黝黑,行動敏捷,奔跑起來猶如一頭豹子。他名叫劉亮,小字阿魚,今年十四歲,和劉景家比鄰而居,因為離得近,年齡也相差不遠,他小時候總是跟在劉景后面玩耍,不想一別兩年,這小子越活越回去,竟當起了“孩子王”。

  “停!”

  劉亮當先沖到劉景面前,揚臂暴喝。

  “拜!”

  眾童子奔跑中聞劉亮號令如聞軍令,齊齊止步,退往一旁,道次迎拜。

  劉景見童子們排列森嚴,面容肅穆,心里不禁對劉亮有些改觀,頑童貪玩好動,要將他們調教得令行禁止可絕非一件易事。

  劉亮并未立刻上前同劉景寒暄,而是大步走向其中一名童子,呵斥他站列不齊,以胯下竹竿杖其屁股。

  被打童子僅癟了癟嘴,既不呼痛也不哭鬧,余童皆目不斜視,噤若寒蟬。

  歷史上陶謙、夏侯稱就在少年時代顯露出了這樣的才能,后者早卒,而陶謙終有所成,誰敢斷言,眼前少年就一定不行呢?

  劉景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開口夸道:“行伍之嚴,也不過如此,阿魚真是好本事,來日必定可以做個統兵萬人的將軍。”

  聽到鄰家族兄夸獎,劉亮內心止不住的暗喜,面上卻不露聲色,虎著臉解散部曲。

  等到諸童一哄而散,他才一改嚴肅之貌,臉上掛滿笑容,緊緊握住劉景雙手,關心地問道:“從兄,你這是從何處歸來?莫非身體已經徹底好了?”

  兩人早就出了五服,卻依舊互稱從兄弟,世間風俗大體如此。

  劉亮手心濕黏,與之相握,很不舒服,不過劉景卻沒有掙脫,說道:“在床榻上躺了十幾天,如今總算痊愈,身體都有些僵了,出門隨意走走。”

  “皇天保佑!祖宗有靈!”劉亮想起當日情景,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說道:“從兄你不知道,當日你被大伙抬回,面無血色,怎么呼喚都不見醒來,模樣當真嚇人,我還以為從兄再也醒不過來了,呃——”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劉亮匆忙止住話語,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

  “無妨。別說你,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次性命難保,能活下來真是萬分僥幸。”

  劉景不以為忤,又仔細端詳劉亮一番,笑著說道:“兩年不見,阿魚身量大漲,眉眼亦開,好像變了一個人,為兄都快認不出你了。”

  “從兄變化更大。”劉亮心中很是羨慕劉景修長挺拔的身姿,在男子平均體高不足七尺的荊南之地,劉景七尺四寸的身材絕對算得上高挑了,要是日后他也能長成這般高大,怕是做夢都會笑醒。

  隨后劉亮一臉擔憂地道:“從兄,你生病時我沒去探望你,你會不會怪我?”

  旋而迫不及待的解釋道:“這并不是我的本意,是阿母怕我染病,不許我登門。”

  “阿魚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為兄豈會見怪。”劉景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這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他生病時,連家人都對他避而遠之,更別說鄰居了。

  劉亮梗著脖子道:“阿母亂操心,我身體壯如牛犢,怎會輕易生病。”

  劉景哪會不知少年逞強之心,笑而不言。

  “對了,從兄,襄陽城繁華嗎?有臨湘城繁華嗎?”劉亮忍不住好奇問道。

  十幾里外的長沙郡治臨湘是他這輩子去過的唯一城市,很想知道襄陽是什么模樣。

  劉景搜腸刮肚一番,正準備說給他聽,隔壁一棟“一宇二內”房舍行出一名婦人,她布衣椎髻,滿面滄桑,倚門呼喊劉亮回家,看她一臉緊張的模樣,簡直是把劉景當作洪水猛獸一樣。

  劉亮覺得阿母讓他在族兄面前丟人了,一時間臉漲得通紅,匆忙與劉景作別:“阿母喚我回家,我該走了,從兄日后有事盡可呼我。”

  “好,你我改日再詳聊。”劉景目送劉亮落荒而逃,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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