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人先祖說過,她與猿人先祖體內的人性和獸性參半,她也曾經下令做過很可怕的事,這可能就是她們與無皮者這場戰斗如此艱難的原因——她們靈魂里有污點、有原罪,承認她們偉大并不等于認為她們是完美的,她們的偉大在于她們的不完美。
但猿女不一樣,她從很小的時候起,就被選為猿人部落的圣女,被單獨關在石洞里長大,從來沒有與外界接觸過。江禪機小時候還曾經頑皮淘氣地砸青蛙、碾螞蟻、往下水井蓋塞鞭炮,而猿女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任何惡事,她在猿人之中的圣潔程度,或許只有人類之中的阿拉貝拉可以相提并論。
自從與江禪機他們相處后,她善良、勤勞、淳樸、謙遜、好學的天性被完全激發出來,甚至可以說,以“人性”而論,她的人性超越了絕大部分人類。
正是因為她擁有非常強大的人性,她無懼于無皮者的威脅,同時她又繼承了猿人的基因,除了尤綺絲之外,她是最有機會控制巨型猿人、撥亂反正的人選。
這個經常尾隨在大家身后的小跟班,總是站在幕后默默奉獻的透明人,大家早已習慣了她的卑微和殷勤,如今她卻要站出來拯救世界,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諷刺。江禪機作為最早認識她的人之一,也不敢保證說自己真正的把她當成了一個平等的伙伴、從來沒有戴著有色眼鏡來看待她。
若是早知今日,他們一定會更好地對待她,一定會鄭重地感謝她一直以來的默默奉獻,但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就像是那句早被說爛了的話——人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愧疚與懊悔乃是他和大家痛苦的根源。
花崗巖少校清了清嗓子,盡管她是在場者里最超然的一個,她沒有跟猿女打過交道,她也無須痛苦和懊悔,但就連她都不忍心打擾他們的互動,她能體會到這種生離死別的遺憾,因為她就曾經不止一次這樣失去戰友,看著戰友在她懷里咽氣,她卻什么都做不了,最大的痛苦在于還有很多話沒有跟他們說過,可惜為時已晚……
然而,她看到巨型猿人終于有了異動,她必須要提醒所有人。
成型之后就待在原地未動的巨型猿人,它臉上掛著的陰惻惻笑容消失了,變得面無表情,但它開始移動了。
它移動的目標并不是他們,也不是遙遠的北方,而是它近處,被殺死之后攤在樹上的那些飛行蝠鲼的尸體。
聽到少校的提醒,大家轉頭望去,江禪機的心頓時冰涼。
如果它直接向他們走來,說明無皮者贏了,如果它向北方走,說明兩位先祖贏了,但此時它的行動,證明雙方誰都沒有贏,至少暫時如此,它正在遵循本能行動——吞噬的本能,從近處開始,吞噬它能找到的一切食物,在它吞噬完飛行蝠鲼的尸體之后,可能就要把他們當成目標了。
“沒有時間了……”猿女催促道。
是的,沒有時間了。
一旦巨型猿人開始吞噬飛行蝠鲼的尸體,每吃掉一具尸體,都會令它體內屬于猿人的基因被稀釋一部分,都會令它重新向“混沌”回歸,想控制它會變得越來越困難,若是它吞噬了太多其他生物,即使兩位先祖最終戰勝無皮者,也沒有意義了,一切的犧牲也都沒有意義,一切都會重歸原點。
憶星緊咬著嘴唇,“要是你……就由我來吧。”
她知道江禪機很早就認識了猿女,讓他來做這種事,確實太殘忍了,她平時跟猿女的互動并不怎么多,雖然她心里也挺不舒服的,但由她來做可能更合適,畢竟帕辛科娃還沒有醒,其他人又沒有念動力。
“不!”江禪機拒絕了她的好意,“……還是我來吧。”
他用念動力輕輕托起猿女,并沒有直接遠程把她送到巨型猿人的嘴邊,而是托著她一起飛過去。
“嬋姬!”不止一個人在后面提心吊膽地喊道。
“我知道。”他說,“我不會做沒有意義的傻事,我只是……想送她最后一程。”
他托著她緩緩向巨型猿人靠近,而她則用盡最后的力氣,向下方的大家揮手道別,大家灑淚揮別,簡直不忍再看。
行至中途,他低頭看著瘦骨如柴的她,“你確定要這么做?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沒有人會笑話你的,我們一定能夠找到別的辦法……”
“英雄不會后悔的吧。”她安詳地笑道,“你之前飛過去的時候,明明那么堅決……”
自我犧牲是一回事,只要把心一橫就能做到,但送別人去犧牲……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還有什么心愿?還有什么想做的?只要你能說出來的,我們一定會幫你完成!”他哽咽著說道。
“我沒有什么心愿。”她微微搖頭,“自從你們回到諾亞星之后,我一直過得很開心,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遠比我之前作為圣女的日子要快樂得多,那時我就像籠子里的一只鳥,今天我卻能跟你們一起飛……啊,我有一個心愿,我希望你們不要為我難過,以后還是要快快樂樂的,連同我的份一起……”
這怎么可能啊?
他淚如雨下,為什么偏偏要讓這么柔弱的她來拯救世界?
花水母賦予她新的身體,就是為了今天毀掉她?
要是花水母此時出現在他面前,他就算是再死一次,也要揍它一頓。
“快!不要再猶豫了,沒有時間了……”她催促道,“不要讓我成不了英雄!”
巨型猿人已經走到飛行蝠鲼尸體的附近,隨時可能拿它們來進食。
“再見了!袁元!”
江禪機的心在滴血,將猿女用念動力推向巨型猿人的嘴巴,別過頭不忍再看。
他只能這么做,沒有別的選擇。
他好像聽到猿女在輕輕地哼歌,是阿拉貝拉她們教給她的歌,但他甚至連歌名都不知道。
幾秒后,歌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