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有心理準備，雖然尤魚須種族已經復生，但他們是見過大世面的種族，肯定不會滿足于漂流瓶內的微型宇宙，就像是去過繁華都市的人很難再回到小鄉村里種地養豬，他們會繼續致力于尋找合適他們生存的宇宙，真正的宇宙，只是他覺得……起碼不用這么著急吧，哪怕瓶中宇宙的時間流速較快，他們也是剛剛復生不久，就這么急不可待地想要得到更多？他原以為怎么也要在幾百個地球年之內他們會比較安分的。
他偷眼看了看尤綺絲，后者除了初時稍感驚訝之外，此時已恢復正常的冷靜，仿佛已經接受了他們的決定，但如果沒人跟他解釋，他就只能壯著膽子問清楚。
不過在他開口之前，學院長已經搶先接話了，她問道：“可否請問一下，您說的危險是指什么？”
“捕食者潛伏于黑水之中。空間振蕩的余波已經向外擴散，如果你們的宇宙里存在更高級的文明，一旦吸引它們的注意，就可能會給你們帶來危險。”為首的尤魚須解釋道：“這不一定會成真，但我們要提前消弭危險。”
江禪機愣了愣，突然明白它指的是他打開漂流瓶的行動，當時他沒有其他辦法，盡管尤綺絲提醒過可能會引起的復雜后果難以預料，他還是頭鐵地做了，除了射出一道蘊含極強能量的光線之外，兩個不同參數宇宙的短暫交匯也在時空中產生振蕩，雖然人類感覺不到什么，但假如現實宇宙里存在更高級的文明，它們也許能探測到，并且過來察看，那種情況就不是人類能應付得來了，因此尤魚須他們的意思是，通過將漂流瓶轉移到宇宙其他地方，來將這份潛在的危險也一并轉移。
他剛才還疑神疑鬼，現在就只剩下慶幸，原來尤魚須他們并不是急著要找到另一個宇宙，而是察覺到潛在的危險，說白了他們是在給他的魯莽行動擦屁股，確實是不能耽擱，否則誰也不知道危險會在何時以何種形式到來，正常情況下的他們不會畏懼這個宇宙里的文明，只是他們現在能利用的資源很有限，僅僅只有漂流瓶里的有限能量，為了避免地球遭遇無妄之災，還是故布疑陣，將戰場轉移到遠方比較好。
假如江禪機那時沒有打開漂流瓶，今日的事情就會是另一個走向，但也有可能他根本就活不到今天了，所以他后悔又不太后悔。
“那……”他又看了看尤綺絲，“你說我可以提出任何你們能做到的要求，那么我的要求是……能把她留下來么？我覺得我比你們更需要她。”
尤綺絲側頭望向他，眼神里閃過某種他無法讀懂的波動。
他們把她當作渡劫期間用來值守的人工智能，她的重要性肯定是不言而喻的，就算他們拒絕……
“可以。”為首的尤魚須似乎沒有思考就答應了，“還有其他要求么？”
他們能答應得如此痛快，實在令他不敢相信，而且看樣子還能提出更多要求，但……一來他也不知道要提什么要求，二來不如把這份人情留下。
“學院長，將軍，您二位有什么意見沒？”他毫無意義地低聲問道。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學院長說道：“沒有，這是你的權力，他們是在詢問你的要求，按照你的想法來吧。”
“我暫時沒有更多要求了。”他說道。
“你們本應受到我們更隆重的招待。”為首的尤魚須展開八臂，“只是時間緊迫、遲恐生變，但分別只是暫時的，終有再會的一天，我們衷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它將一條巨大的腕足伸展過來，江禪機猶豫了一下，見學院長她們沒有異議，就像是握手一樣與腕足的尖端觸碰在一起，手掌真切地感受到它的溫度與皮膚的質感。
收回手掌，他依然回味著方才的接觸，直到學院長碰了碰他，他才回過神來，揮手說道：“一路順風。”
這次不僅是為首的尤魚須，眾多聲音從各個方向傳來，說出同一句沒有轉譯過來的音節，大概是他們特有的祝福。
“我們走吧。”尤綺絲說完，他們三人的意識就開始迅速上浮，離海底山脈越來越遠，直到那一片片的光芒被漆黑的海水掩藏，但來自上方的亮光越來越明亮，似乎海面上的風暴已經停息，太陽重現光明。
在浮出水面的剎那，三人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類似于做夢夢到失足墜落之后驚醒，他們的意識返回身體，再次身處于窗明幾凈的辦公室里，午后和煦的陽光是那么溫暖而祥和，仿佛剛才只是一場夢。
江禪機緩緩從她們的腦后放下手掌，三人全都是一副悵然若失的復雜表情，尤其是他，右手不自覺地搓動，回味著那濕漉滑膩的手感。
“將漂流瓶拿到外面吧，不要讓他們的苦心孤詣白費。”學院長提醒道。
“好。”
他打開窗戶，用念動力夾起漂流瓶，拿到窗戶外面，瓶口朝下。
眨眼之間……甚至沒有眨眼，漂流瓶就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只留下一道與那天同樣絢麗的強光，只不過由于這次是向下發出的光，止于地面，將地面灼燒出一個深深的凹坑，沒有引起更大的動靜，而他則感受一股巨力從念動力屏障之間掙脫出來。
三人走到窗邊，仰頭注視著無垠的碧空，在心里默默地向那個正在迅速遠離地球的小瓶子說了聲再見。
帕辛科娃長出一口氣，說道：“剛才你的提議還有效么？”
“什么？”江禪機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轉身面對他，“永生——我改變主意了，如果不能在將來某一天與他們重逢、見證那個歷史時刻，未免太過遺憾。”
學院長會心地笑了笑，“我也是。”
江禪機也不禁失笑，隨即忐忑地默默問道：“尤綺絲，你還在么？”
等了一兩秒，她的聲音響起：“我本來就是要留下的，我在你的體內，我沒想到你會提出這么傻的要求。”
傻嗎？他不這么認為，但這種時候并不需要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