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43號試驗站里的這對中年男女剛被接到這里之后,除了初期度過了一段擔驚受怕的日子,后來習慣之后就稍微放松了,因為他們發現這里的軍人對待他們還是蠻客氣的,起碼一日三餐保證供應,有吃有喝,沒有嚴刑拷打,這在他們看來已經是超級友善了,看來這些軍人之中確實沒有他們的債主,不過只要一天沒有弄明白他們被帶到這里的原因,他們就一天難以心安。
尤其是今天,剛開始還好好的,結果突然又是地震又是停電,他們在屋里又不能外出,只聽外面走廊里全都是雜亂急促的腳步聲,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們這屋子沒有窗戶,一旦停電就只有暗紅色的應急燈負責臨時照明,基本上只能看到大致的輪廓。
他們慌得一逼,以前他們自詡在躲債過程中什么場面沒見過,上得刀山下得油鍋,幾次落進債主手里又都逃出來了,債主表演苦肉計也罷、下馬威也罷,他們都不為所動,要錢沒有、要命兩條……但現在這場面他們還真沒見過,為了逼債有必要連地震都搞出來嗎?
他們是欠了很多錢沒錯,主要是一些超高額利息的債主還有黑色背景,利滾利滾到現在,數量以普通人而言可謂是天文數字了,但也僅限是普通人的范疇,他們自問不值得驚動俄國軍方,而且還是貌似很神秘的軍事科研機構。若這些軍人的目標并不是他們……這就更令他們忐忑難安,他們擔心這些軍人的目標是他們的孩子——如果真是這樣,原因他們大概也能猜到。
在他們所經歷的、既荒唐又離奇、說出來根本不會被別人相信的一切事情之后,在他們的漫漫逃亡路上,他們從最初的渾渾噩噩中,稍微理清了一點兒頭緒。最開始他們以為是自己的錯,他們甚至想到了農村里的迷信說法,比如他們不小心惹到了什么黃皮子、狐仙之類的鬼怪,然后遭到了報復,但理清頭緒之后,他們才察覺,自己之所以落到這么慘的境地,其實根本錯不在自己,他們只是成為了必要的犧牲品,就像是有人推動了多米諾骨牌,而他們恰好就是骨牌上的一環,命中注定需要倒下。
但為什么偏偏選中了他們和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孩子有什么特殊之處么?
后半段的逃亡之路,他們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當然在為人父母的眼里,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他們的孩子在他們看來肯定與眾不同,但捫心自問,還不至于特殊到需要被這樣算計的程度,起碼他們沒有發現有什么特別特殊的地方。
他們孩子的成長過程雖然不能說是一帆風順,但也算是按部就班,沒什么出奇之處,性格還算開朗,學習還算可以,如果不出現這樣的意外,本來應該與普通孩子一樣長大,如果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娶到一個不錯的老婆、生一兩個不錯的孩子,對他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本來大家就都是普通人,孩子能過得比自己這一輩強就行了,強行奢望孩子成為人中龍鳳也不現實。
他們不斷地反思,試圖找到孩子的特殊之處,實在是找不到,但事實上肯定有什么他們沒想到的地方,否則為什么茫茫人海之中卻選中了他們一家?
既然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沒什么特殊的,那么……就只能繼續往前追溯了。
孩子他爸的心里萌生了一個想法,但是因為……難以啟齒,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來,直到后來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小心翼翼地向孩子他媽提出來了,果然,他剛說了幾個字,她的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
孩子他媽在當年發現懷孕之后,夫妻倆都很欣喜,也像正常孕婦一樣定期做各種各樣的孕檢,基本上每次丈夫都會陪同妻子一起去醫院,每次都比妻子還要忐忑,生怕孕檢出什么壞消息。
在第一次孕檢的時候,夫妻倆就特別高興,幾乎是唱著歌回家的,因為醫生告訴他們,妻子懷的是雙胞胎,好事成雙。
其實他們早就有考慮和商量過,結婚之后打算要幾個孩子的問題。
夫妻倆都沒有丁克傾向,也沒有不孕不育的暗疾,所以肯定至少是要生一個孩子,如果只生一個,怕孩子的成長過程會感到寂寞,但如果生兩個,丈夫又心疼妻子兩次懷孕分娩的過程中所遭受的痛苦、不便和潛在危險,而且兩個孩子的年齡如果相差過大,可能也玩不到一起。
現在喜從天降,一炮雙響,只需要經歷一次懷孕分娩的過程,就能收獲兩個孩子,不用擔心孩子的成長過程會寂寞,簡直不能再完美。
孩子他爸也是個急性子,孕檢回來之后,就開始網購各種嬰兒用品,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什么的,全都要兩套,嬰兒床和嬰兒手推車都要加寬的,因為要睡兩個孩子,妻子看著眼里,嘴里打趣丈夫,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孕檢的時候醫生不會告訴孩子的性別,以防父母因為不滿意孩子的性別而選擇打胎,不過他們孕檢的時候是通過關系找的熟人醫生,人家雖然不會冒著觸犯法律的危險而明確說明兩個胎兒的性別,但好歹是熟人,還是一臉樂呵地暗示他們——龍鳳呈祥。
谷聽到這個消息的夫妻倆更是喜上加喜,兩個男孩湊在一起可能太調皮搗蛋以后也養不起,兩個女孩湊在一起雖然是雙份的貼心小棉襖,但萬一在外面受欺負了也不如有個兄弟能幫著出頭來得好,一男一女的龍鳳胎堪稱錦上添花。
那段時間的夫妻倆連做夢都在笑,可惜,如此快樂的時光持續得太過短暫,在下一次孕檢的時候,看到熟人醫生觀察彩超的表情由晴轉陰,夫妻倆的心里就咯噔一聲,像是萬丈高樓一腳踏空,心說不會是出什么問題了吧?
怕什么來什么,熟人醫生很遺憾地告訴他們,胎心從兩個變成了一個,說人話就是,有一個胎兒停止發育了。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樣劈中了他們,妻子如果不是正躺在孕檢臺上,可能會當場暈過去,而丈夫的臉上也失去了血色,好懸沒站穩。
他們找的熟人醫生不是庸醫,但他們還是希望醫生看錯了,醫生知道這個消息對他們的打擊太大,自稱可能學藝不精、設備老舊,委婉地建議他們再去其他醫院看看,這當然沒什么卵用,又不是什么疑難雜癥,主要是心理按摩,把燙手的山芋扔出去,防止他們情緒激動之下拿他出氣。
于是,信以為真的他們懷著一線希望,馬不停蹄地又去其他醫院做孕檢,本市的大醫院除了腫瘤醫院和精神病院之外都跑了遍,但得出的結論都是一樣,胎心只有一個。
要是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胎兒、只有一個胎心,那倒也沒什么,大部分孕婦不都是一次只生一個孩子么?但偏偏一開始是兩個胎心、是龍鳳雙胞胎,這種得而復失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還不如從最初就只有一個,換了誰都很難承受這樣的打擊。
尤其是妻子,從聽到這個消息開始,就處于精神恍惚的狀態,她陷入了內疚與自責之中,懷疑自己是不是吃錯了什么、喝錯了什么、健身時姿勢不對或者什么其他瑣事而導致了這樣的后果,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從這樣的精神狀態中掙脫出來。
但她好歹是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人,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無論如何不能再失去另一個,正是因為懷著對僅存孩子的愛,令她堅強起來,掙扎著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軌。
提前準備的兩套嬰兒用品就成了夫妻倆的夢魘,妻子一看到就發怔,丈夫只得趁著她出門在小區散步時悄悄處理掉了一套,散步回來的妻子看到嬰兒用品僅剩下一套,只是默默地流淚。
從此,夫妻倆之間形成了一個從未訴諸于口的默契,再也不提及這件事了,努力將它忘掉,努力催眠自己,告訴自己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孩子。
后來在后續的孕檢之中,熟人醫生單獨告訴丈夫,不僅是胎心只剩一個,連彩超里都只剩一個胎兒影像,應該是那個停止發育的胎兒被另一個胎兒給吸收了,還給他拿以前的彩超對比讓他看。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他們迎來了今生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好在這個孩子一切正常,也很健康。
剛出生的嬰兒都差不多,他們聽說有護士抱錯孩子導致父母養錯孩子的惡心事,但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因為他們的小嬰兒有一塊胎記,就在后腰的正中,不會跟別的嬰兒搞混。
可能是疑心生暗鬼,丈夫總覺得,這塊胎記的樣子很像是彩超影像里那個他們從來沒有出生過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