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把帕辛科娃平放到地上,試探了一下她的呼吸,極為微弱,說是氣若游絲也不為過,如果她的生命是一支火燭,現在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階段,蠟油燒光見底,一陣微風吹來就可能熄滅,即使沒有風,同樣也撐不了多久,她的生命早在多年前就應該結束了,能撐到現在全憑著人類無法理解且并非善意的力量,而此時這些力量離開了她的身體,這確實是釜底抽薪,只是連她的“薪”也一起抽掉了。
江禪機不禁擔心地問道:“尤綺絲,你不會抽得太過分了吧?她這樣子還能活得了嗎?”
“這和我無關。”尤綺絲一口否認,“不如你問問她自己,她應該就會感謝我。”
“她都這樣了,我還怎么問她?”江禪機滿腹牢騷,不知道要怎么跟別人解釋,帕辛科娃和他一起走進樹林,然后她就半死不活了,他總擔心帕辛科娃之死的鍋會落到22號頭上,沒想到自己先背上了。
“這是……哪里?”
一個聲音從他身體深處傳來,江禪機一驚,趕緊將意識深入到尤綺絲的那片虛擬空間里,只見一個人影正在湖邊憑空出現,出現的方式很特別,剛開始那個位置空無一物,隨即出現了一些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小粒子,這些粒子以極快的速度繁衍……不,與其說是繁衍,不如說是“展開”,從點到線,從線到面,從面到體,逐漸填充出了一個人形,這些粒子本身沒有顏色,當它們展開到面和體時,反射的是周圍環境的顏色,直到人體完全成型,顏色最后才被添加上去。
江禪機一開始沒有認出那個人,因為那個人的裝束很奇特,披著一件黑色……不,是深紫色的斗篷,戴著一個同色的尖頂寬檐帽,手里還拿著一根指揮棒似的小棍子,有些像是動漫里的魔女造型,帽檐下方的那張臉似乎有些眼熟……
等等,那是帕辛科娃?
江禪機傻眼了,剛才他看到尤綺絲的腕足纏住了帕辛科娃的額頭,有預感尤綺絲可能要復制帕辛科娃的意識,但就算如此,也應該是出現一位穿著軍裝的成熟帕辛科娃啊,怎么會是現在這樣的未成年少女的造型?
“尤綺絲,這是你的惡趣味嗎?”他吐槽道。
“你在說什么胡話?我可沒有那種閑心。”尤綺絲冷聲說道:“我說過了,她的意識和那個東西的意識已經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共生狀態,很難徹底剝離,但如果將她的意識和記憶選擇較早的還原點,就能得到一個尚算干凈、沒有被污染的備份。”
江禪機恍然,這么講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但這個還原點是不是有點兒太早了……”
“大腦會自動對記憶進行分割,在睡眠中進行后臺整理,你回想一下每次新學期的開學日與之前暑假的最后一天,明明只是一天之隔,卻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階段,這些還原點也有強弱、完整與否之分,而目前這個還原點是最強的還原點之一,將她的記憶與思維分隔成了前后兩段,哪怕她參軍之后的數個還原點都沒有這個鮮明。”尤綺絲解釋道。
江禪機似乎明白了,難道此時的這個帕辛科娃,就是驟聞父親噩耗時并覺醒出超強能力的帕辛科娃?從那天起,她的人生出現了巨大的轉折,各種意義上都是如此,她美好而純真的童年就此結束,她一天之內就長大了,走上攀登人類頂峰之路,要說她的記憶與思維從這里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段,還真就差不多,換成別人處在她的位置,雖然多半達不到她以后的成就,但精神上的轉變應該很相似。
“如果這么說……那你豈不是連那個東西也一起復制了?”江禪機膽戰心驚,他可不想被那個邪惡之物占據了自己的身體。
“當然,在這里。”
隨著尤綺絲的話音,又有一個東西出現了,出現的過程與剛才的小帕辛科娃差不多,但樣子可就沒那么可愛了,那是一個臉上長著汗毛的類人動物,說是汗毛,但其實比人類的汗毛更粗更長更茂密,骨骼粗壯,眼神兇殘,活脫脫的就是之前在帕辛科娃臉上浮現的那張面孔,但詭異的是,它居然穿著一身軍服,赫然就是帕辛科娃的那身軍服,而且它的體型也更接近于人類。
看到這么詭異的景象,江禪機知道尤綺絲說它跟帕辛科娃已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狀態并非虛言,這不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衣冠禽獸嗎?
與這個東西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鐵籠子——大概是鐵的吧,反正看著挺結實的,當然在虛擬空間里說是鐵還是鋼并沒有實際意義,籠子的出現還比這個東西稍早一點點。
“不用害怕,我把它放在一個單獨的分層里,大概就像是你們電腦上的沙盒,表現在視覺上就是你看到的籠子,它是不可能逃出來的。”尤綺絲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么一說倒是很好理解,有時候電腦里下載到某些可疑但又令人忍不住想點開的文件時,把這種可疑文件放在沙盒里打開是個比較穩妥的選擇,即使這種起了誘惑名字的可疑文件其實是病毒或者木馬程序,也危害不到電腦和電腦里的重要文件,既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又很安全。
這個類人生物再怎么厲害,和帕辛科娃捆在一起,在電腦程序上也不可能比尤綺絲更厲害,所以她說它逃不出貌似鐵籠子的沙盒分層空間,他是一百個相信。
它出現之后,看到周圍的環境,看到禁錮自己的鐵籠子,異常惱怒,握著欄桿用力搖晃、撕扯,但籠子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他和尤綺絲旁若無人地交談,把少女魔術師的小帕辛科娃晾在了一邊,她先是看到湖面之上被水柱托起的尤綺絲,又看到籠中怪物的出現,害怕得渾身顫栗,她想往后退,腳下又絆到了什么東西,身體一個踉蹌,站穩又后低頭一看,原來是熟睡在草叢里的處于待機狀態的趙曼。
小帕辛科娃更是嚇得不輕,她不知道趙曼是活著還是死了,正常人睡得再熟,被她剛才踩到一腳至少也應該翻個身,但趙曼是一點兒沒動。
“你好。”江禪機的虛擬形象向她打招呼。
“對不起……我的英語,不太好……”小帕辛科娃有些費勁地說道,周圍只有江禪機一個看著像是活人的生物,雖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趕快跑到他旁邊。
“那個人……還有那個人……”她指向湖面上懸浮的尤綺絲,又指向草叢里的趙曼,又驚又懼又急,“她們是誰?還有那個東西是什么動物?馬戲團的大猩猩嗎?我在馬戲團里見過穿著衣服的猴子……對了,你知道我媽媽還有我奶奶在哪里嗎?還有我爸爸……”
一想到父親,她的臉色瞬間就變得很難看,像是快哭出來似的,她想起來父親已經陣亡在戰場上,她剛從父親的葬禮現場回到家,哭得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不知道怎么就出現在這么詭異的地方,難道自己是被綁架了?
她的一連串問題令江禪機有些招架不住,這些問題他大部分都可以回答,但回答起來比較麻煩,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而且他也不確定哪些問題可以回答,哪些問題最好別回答。
“你不用害怕,這里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你,那個動物被關在籠子里,那個姑娘睡著之后打雷也醒不了,至于那個姑娘……”他安慰道,當說到尤綺絲的時候,他只能解釋道:“她看著像是被水柱托著是吧?其實只是在表演魔術而已。”
一聽到魔術這個詞,小帕辛科娃的眼睛立刻亮起來,連之前想起父親的悲傷都被稍微沖淡了,望向尤綺絲的視線已經像是在看同行了。
“魔術?我沒聽錯吧?”她破涕為笑般興奮地說道:“她是魔術師嗎?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像這樣的魔術!啊,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也會魔術!”
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說,不論你是什么人,只要你也喜歡魔術,咱們就是好朋友,喜歡魔術的沒有壞人。
江禪機當然相信,如果她算是魔術師,那就是史上最偉大的魔術師,沒有之一。
得知父親的噩耗與參加葬禮之間有一段時日,剛參加完葬禮的她還沒有完全想好將來要走什么樣的路,距離她下定決心參軍還有數年的時間,畢竟現在她還沒成年,想參軍也沒人要,這數年內她的心路歷程又產生了復雜的變化,但這時候的她還沒有邁過那扇門。
“哦?你也是魔術師?”他問道。
“算……算是吧。”她不太好意思,她以往只敢在奶奶和父母面前自稱魔術師,在外人面前羞于啟齒。
“我……我可以給你表演一個魔術。”她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舉起了手里的魔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