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四層的這些孩子們從來沒坐過電梯,被電梯上升時的加速度嚇得臉色發白,有幾個女孩子差點兒沒站穩,這從某種意義而言倒是一件好事,因為一旦他們坐上電梯,就意味他們回不來了,不過今天不同,他們今天是主動離開的。
電梯在負三層停了一下,負三層還是沒人,江禪機再次刷卡,電梯來到負二層。
負二層也沒人了,地上扔著15號的兩柄短刀,其中一柄是趙曼帶上來的,還有幾塊沾血的忍者服碎片。
電梯繼續上行,這次直接停在了一樓。
電梯門一開,優奈拉著孩子們走出電梯,他們的眼前出現一個對他們來說完全陌生的世界,清冽的空氣與四季始終恒溫的負四層截然不同,樓外閃爍的消防車燈光令他們目眩神迷,保安與消防員之間的爭執聲又令他們望而生畏,他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人,好奇而畏縮地躲在優奈身后,緊緊抱著他們最喜歡的玩具。
優奈很緊張,她知道拓真不會輕易讓他們逃走,那些高官巨賈們也不會坐視不理,逃亡很可能要伴隨著這些孩子的一生,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有殺手跳出來企圖消滅罪證,永遠不會有真正安寧的日子,但即使如此,也好于他們原本即將面對的命運。
不過,消防隊的到場是一個好消息,她不知道是誰把消防隊找來的,但至少保安們是無暇他顧,暫時如此。
江禪機正要帶著他們往樓外走,優奈拉住他,低聲說道:“能不能不要讓這些孩子們被曝光于公眾面前?”
“為什么?”他納悶道。
只要帶著這些孩子走到消防隊面前,保安們總不能硬搶吧?之后再報警,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引起社會的轟動,令罪犯伏法,令正義得到伸張,這不才是電影和電視劇的結尾應有的王道劇情么?
“情況很復雜。”她搖頭,“這些孩子……他們的身世都很特殊,非常特殊。”
15號知道這些孩子們的來歷,但她沒跟江禪機說,不過他只要看他們被關在極為隱秘的地下負四層,就知道他們的存在是見不得光的,肯定涉及到拓真的罪行,說不定還涉及更多人和事。
假如這些孩子們也是克隆體,那么他們的原型肯定是一些大人物,即使讓這些孩子們曝光,又如何證明他們的身份呢?這間機構如此隱秘,他剛才在負二層以下都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監控攝像機,怎么證明他們是誰的克隆體?向大人物索取基因么?人家會雙手奉上嗎?
退一步說,目前關于克隆的法律條款極為模糊,即使能證明他們是那些大人物的克隆體,也未必能定人家的罪,人家的律師團不是吃素的,打個幾年的官司稀松平常。
最麻煩的是,人家可以說并不是自己主動把基因給拓真讓他克隆,而是他偷到、撿到人家的基因然后擅自克隆的,這能因此定人家的罪嗎?不可能的,如果這樣能定罪,以后就是人人自危了,想搞誰,只要弄到那人的頭發皮膚什么的,裝模作樣宣稱受雇要克隆,就能把誰搞臭,那世界就一團大亂了。
因此,將這些孩子們曝光,最后可能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惹來一身騷,這些孩子們將長期被蒼蠅般的記者們騷擾,他們的一生就毀了,倒是記者們可以利用公眾的獵奇心理出書賺錢而大發一筆橫財,甚至不用為自己寫的東西負責。
與其這樣,默默地逃跑也許才是更好的選擇,因為孩子們還小,只要在新的地方給他們新的身份,他們就可以逃離過去的陰影,作為一個普通人成長在陽光下。
在連日期都不清楚的地下四層,優奈有充足的時間來思考——不,不是思考,是做夢,她知道孩子們逃離地下四層的機率渺茫,但至少可以做夢,而這就是她做夢得到的結論:放棄看似揚眉吐氣的正義,退一步海闊天空。
也許那些大人物知道孩子們逃跑后,經過最初的緊張,發現孩子們并沒有曝光于公眾面前,也沒有曝光的意思,就會選擇放過他們,就算不是所有大人物都這么選擇,但只要有一部分這么選擇,就意味著敵人的數量有所減少,甚至也許會有個別大人物因為良心不安而選擇維護他們。
江禪機不了解優奈的想法,但既然這些孩子們是她帶著的,那就應該尊重她的選擇,畢竟現在不曝光,以后還有曝光的機會,而現在曝光的話,就不能反悔了——這就像是只裝著一顆子彈的槍,開槍是威脅,不開槍是威懾,沒有絕對的對錯之分。
那些大人物們都是聰明人,應該會明白,優奈沒有選擇開槍,就表明她的態度,她愿意息事寧人,并且愿意保持沉默,不會將大人物們拉下水,希望大人物們能放他們一馬,不要搞到彼此魚死網破的份上。
這樣做看似很憋屈、很委屈,但對孩子們來說未必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但如果這樣的話,就不能讓優奈和孩子們從正門離開了,只能一個個抱著他們越墻而出,先跟宗主她們會合再說。
這時,凱瑟琳去而復返,看到江禪機安然無恙便松了一口氣,她看了看優奈,向他問道:“銀人呢?這些小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銀人被我打倒了,這些孩子應該就是15號想救的人,這位是……”他看向優奈。
“我叫優奈,初次見面。”優奈拉著孩子們向凱瑟琳致意。
凱瑟琳震驚地盯著優奈的臉,三個優奈同時出現在這里,肯定不是巧合,她想起拓真曾經親口說的,克隆超凡者比克隆普通人的難度更高,難點在于即使精心設置了與原型相似的成長環境,被克隆出來的副本也未必會覺醒能力,因為覺醒涉及心理因素,與潛意識有關,很復雜,不可能全盤復制原型的成長環境與成長經歷,總會有疏漏之處,那么為了保證成功率,同時克隆復數個體從科學上而言是很正確的選擇,用數量來彌補機率的不足,不能等一個失敗了之后再去克隆另一個,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浪費。
還有這些孩子……凱瑟琳慶幸自己在出發前聽從了江禪機的勸解,如果她今天晚上執意跟15號過不去,那這些孩子如果出事,罪孽要全算在她頭上。
“她叫凱瑟琳,一會兒你們跟著她行動。”江禪機見凱瑟琳像傻了一樣,替她介紹道。
“凱瑟琳姐姐好”孩子們眼巴巴地打量著凱瑟琳,對這個英武的金發姐姐充滿好奇。
凱瑟琳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撇開視線說道:“你這么快就打倒銀人了?”
“嗯,她本來就被趙曼打傷了,我運氣好撿漏而已。”他說道,“麻煩你帶優奈和這些孩子從側面或者后面翻墻出去,也可以讓15號她們接應一下。”
“你要干什么去?”凱瑟琳問。
“當然是去找拓真,他是這一切的根源,必須要把他找到,否則宗主和……”他看了一眼優奈,改口道:“和那個人之間不太好下臺。”
凱瑟琳猶豫了一下,說道:“她們剛才又差點兒打起來,還好及時收手了。”
江禪機沒時間詳細詢問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說道:“正是如此,只有找到拓真,才可以轉移矛盾,否則今天的事難以善了。”
“不過現在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拓真是不是已經跑了?”凱瑟琳望向消防車。
“我留意了一下,反正沒有車輛從正門離開院子,就算他跑了也得找找試試。”江禪機說道:“你們在外面如果看見有車輛離開,想辦法制止,比如把車胎弄爆之類的。”
“好。”凱瑟琳點頭答應。
這座機構占地面積不小,憑外面那幾個人不可能將高墻大院圍得水泄不通,所以也只能盯著正門了。
江禪機不再多言,轉身上樓,他有拓真最高權限的ID卡,在這棟建筑里通行無阻,一層層、一個個房間往上找,等找遍地上四層再去地下一層找,如果都找遍了還找不到,那要么是還有隱藏房間,要么是拓真已經溜掉了,也只能遺憾放棄。
將時間的齒輪倒撥一些。
當15號從拓真兜里偷走ID卡之后,拓真還在氣急敗壞地訓斥著面前的銀人,但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有兩臺手機,一臺是用于“工作”聯絡用的,另一臺才是他的私人電話,但知道他私人號碼的人很少,像這種他布局很久的、以整容醫院為掩護的機構負責人也只知道他的工作手機號碼。
此時響起的正是他的私人手機。
正好他罵得有些口干舌燥,一直不停地大聲罵人也很費勁,大腦都有些因為缺氧而暈眩,于是他喘口氣歇歇,順便拿起手機察看。
他收到的是一條短信,發件人的號碼經過了偽裝,一看就是假號碼,信息內容是:今晚有客人到訪。
拓真皺眉盯著這條信息,視線像是要把手機屏幕燒出個洞來。
誰發的信息?
知道他私人手機號的只有極少人,這個手機號從來沒有注冊過任何東西,平時連垃圾短信都收不到,而這個經過偽裝的號碼肯定不是發錯人了。
客人……到訪……意思是會有不速之客來這里?
他下意識地去摸兜,旋即臉色劇變,ID卡不見了!
一開始他以為放錯兜了,但他把幾個兜都找遍了,甚至把兜都翻掏出來,依然沒有找到。
是丟在哪了?
不可能!他進這間屋子時明明還刷了ID卡,如果丟也是丟在這間屋子里!
他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屋子里轉了幾圈,連廁所都找了,根本沒有看到ID卡的影子。
有人潛入這間屋子然后偷了他的ID卡?
這怎么可能?
窗戶關得好好的,門只能刷卡進入,而且之前他一直站在可以看到門口的位置,怎么可能有人潛進來?
忍者?
他一向視忍者為心腹大患,這些喜歡刺探情報的家伙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出現在他周圍,所以他有一個習慣,就是在進門出門的時候總是快進快出,將門打開一條僅能容納自己通過的縫隙,進門之后立刻關門,這樣就算是忍者也不能穿墻而入吧?
另外,如果說忍者是提前在這間屋子里等著他進來,但偷了他的ID卡之后是怎么出去的?
他想不明白,但ID卡被偷了是事實,從他眼皮底下、從銀人眼皮底下偷走了,說不定偷的時候還在嘲笑他。
啪的一聲脆響,銀人茫然地捂著臉頰,她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抽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錯誤。
“廢物!廢物!”拓真指著她破口大罵:“有人從你眼皮底下把我的ID卡偷走了,你連這種事都沒發現,你說你是不是廢物!”
光罵還不解氣,拓真恨不得把她暴揍一頓,諒她也不敢反抗,但現在不是揍她的時機,那人放著其他研究員的ID卡不偷,偏偏冒險來偷他的ID卡,這證明那人要去的是別人的ID卡到不了的地方。
“現在,你立刻給我去負四層,如果負四層有任何一個不該出現在那里的人,都給我格殺勿論!也不能讓負四層的任何一個活物跑出去!”他狠狠地命令道,“這次你最好別再給我搞砸了!”
銀人面色沉重地點頭,但沒有立刻出門,沙啞地問道:“我……怎么下到負四層?”
拓真又啪地扇了她一個耳光,咆吼道:“我管你怎么下去?你耳朵聾了?沒聽到我的ID卡被偷了?自己想辦法!”
銀人咬緊牙關,不敢頂嘴,拎著沉重的箱子離開房間,又關好門。
房間里只剩拓真一個人,他頹然癱坐在椅子里,太陽穴一蹦一蹦的疼,胸口也不太舒服,他顫抖著從兜里掏出一個分藥盒,就是那種每個格子里裝著每天需要服用藥物的小盒子,從一個格子里倒出數片藥物,一仰脖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