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時候,阿拉貝拉就知道凱瑟琳絕對在隱瞞著什么,而且在院牧長那么強硬索要時還猶疑著要不要交出手機,這意味著……她不想用那個詞來形容,但更不想自欺欺人——凱瑟琳隱瞞的很可能是見不得人的秘密。
修女們的規矩很多又很嚴,除了常規的那些禁止情欲的鐵律之外,隱修院又額外有一些規矩,因為規矩很多,阿拉貝拉不知道凱瑟琳隱瞞的是什么,但從凱瑟琳那么驚慌的樣子來猜測,很可能是……非常嚴重的事。
早在對江禪機他們出發去阿勒山之前,她提到院牧長的時候,就說院牧長像水,可以古井無波,也可以怒浪滔天,沒人敢惹院牧長生氣,地球上的任何人都不行。
阿拉貝拉當時慌得差點兒昏厥過去,她不敢想象凱瑟琳被院牧長發現嚴重違反教規和院規行為的后果,雖然暫時被凱瑟琳蒙混過去,她知道院牧長只是因為沒證據才沒有繼續發火,回來的路上院牧長一直沉默不語就很說明問題了。
好不容易捱到返回出租公寓,等院牧長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立刻強行闖入凱瑟琳的房間,向后者詢問。
由于院牧長只隔著一個房間,她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壓著聲音以及心中的憤怒和焦慮,一開始她還盡量保持平靜,沒想到凱瑟琳咬死不說,于是她越來越生氣,她不會罵人,兩人之間陷入可怕的沉默,就在這時江禪機敲門了,否則她也不知道這樣的沉默會以怎樣的方式被打破。
江禪機一進屋就感覺這屋里的空氣簡直像是粘稠的液體,沉悶得幾乎無法呼吸,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大概就像是帶著考砸的期末成績單回家時的氣氛。
他先是干笑了幾聲,對阿拉貝拉說道:“你先別生氣,不論凱瑟琳做了什么,我相信她一定是有苦衷的……你是凱瑟琳的妹妹,從小跟她一起長大,比我更清楚她的為人,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我清楚她的為人,但我不能保證她不會犯傻!”阿拉貝拉罕見地打斷了他的話,“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對凱瑟琳的所做所為是否知情?”
江禪機施放的虛與委蛇技能遭到了抵抗。
很多時候阿拉貝拉并非不知道對方在敷衍,但她清楚自己能聽出謊言這件事對很多人是個困擾,生活中需要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謊言作為調劑,所以她很多時候選擇了裝傻,而現在不是裝傻的時候。
江禪機暗暗叫苦,在阿拉貝拉的逼問下,他都緊張得渾身發熱,難以想象凱瑟琳剛才經歷了什么……所以說女生真是難對付。
凱瑟琳不斷地向他使眼色,讓他別說,他像是夾心餅干一樣左右為難,而聰明如阿拉貝拉,從他的語氣和語句里就知道他肯定知情,否則早就斷然否認了,既然凱瑟琳咬死不說,她就只能從江禪機身上打開突破口。
“好吧,我確實知道一些。”他實在頂不住壓力了,“不過請你一定要相信,凱瑟琳做的并不是什么……”
他本想說“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但一想到克隆出一個無辜的梅一白,這是否真的不算“傷天害理”很難界定,于是臨時改口道:“無論凱瑟琳做了什么,她不是為的她自己。”
“不要說出來!”凱瑟琳懇求道。
他臨時改口更是瞞不過阿拉貝拉,她的語氣更加堅決,“請如實說出來,我不會怪你。”
“她……”江禪機看了一眼凱瑟琳,把心一橫,說道:“她是在你眼睛的事而奔波,這其中涉及到一些可能有違人類社會道德準則的東西……”
阿拉貝拉越聽越揪心,“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難道你們和路醫生還有事情瞞著我?沒關系,請說實話,就算我的眼睛永遠看不見也沒關系。”
“不,不是這個意思。”他搖頭,“現在的情況是,只要按照目前的狀況穩步推進,你的眼睛很可能可以見到光明……但是,也僅僅只是見到光明,你也許不會擁有與正常人相同的視力,也無法通過眼鏡等手段校正,你能看見光明,但眼前是一片模糊……凱瑟琳不滿足于這點,她想更進一步,讓你獲得正常的視力。”
阿拉貝拉先是愕然,接著卻笑了,“我就說,我不能保證她不會犯傻,但我沒想到她會傻到這種程度……”
她轉頭面對凱瑟琳,“能夠見到光明,我就已經心滿意足,我不需要更進一步——能夠看到燦爛的陽光,能夠看到皎潔的月色,我就像是擁有整個宇宙那么幸福,為什么還要奢求更多?即使是那些我看不清的東西,不是還有你們嗎?你們可以講給我聽。”
她微笑道:“身為凡人,我們不能太貪心,神賜予我們一些東西,同時也會取走一些東西,所以我只要能夠看到光明就行了,如果奢求更多,我怕神會取走一些我不能失去的東西。”
江禪機大為感動,如果他不是男子漢,真想大哭一場……無論是凱瑟琳為妹妹不惜觸犯倫理和道德,還是阿拉貝拉為了不讓姐姐卷入危險的事而寧愿放棄正常的視力,姐妹倆之間的感情簡直是比山高、比海深。
雖說阿拉貝拉的想法有些……迷信,但她畢竟從小受著那樣的教育長大,不能怪她,更何況命運或者神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很難證明也很難證偽。
“凱瑟琳,不論你在做什么,請停下吧,趁一切都沒有太遲。”阿拉貝拉走過去,按住凱瑟琳的雙肩。
凱瑟琳也被妹妹感動得熱淚盈眶,但越是如此,反而令她越不甘心——如此通情達理又善解人意的妹妹,憑什么不能獲得正常的視力?
她咬牙說道:“神已經從你身上取走了太多東西,你從小就沒有享受過幾天母愛,沒有享受過幾天正常的家庭生活,我覺得已經不需要再取走什么東西了。”
阿拉貝拉一愣,雙手也是微微顫抖,凱瑟琳這話可是有些……對神不敬的嫌疑啊。
江禪機趕緊插言道:“阿拉貝拉,不要太逼凱瑟琳了,給她一些時間,可以嗎?”
阿拉貝拉猶豫著“看”了他一眼,然后點點頭,說道:“那我先回房間了,凱瑟琳,不要忘了我剛才說的話。”
她看他是希望他進一步勸說凱瑟琳,離開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等阿拉貝拉離開房間并帶上房門,江禪機為了避免凱瑟琳發難,先一步說道:“我也沒辦法,她都逼問到那份上了,想不說也不行。”
凱瑟琳抹了抹眼角,“我知道……是我連累了你,謝謝你幫我圓場,讓你看笑話了,但是我知道阿拉貝拉的心意,又有些開心。”
換成誰有一個這樣的妹妹都會很開心,江禪機都有些羨慕。
“那么,你現在的想法是什么?”他問道,“打算及時收手還是……”
因為阿拉貝拉的聽力太靈敏,兩人說話時都把聲音壓得極低,基本上只能對方勉強聽到。
凱瑟琳緩緩搖頭,“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著要不要收手,但我現在反而不再想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至少要弄清楚那個男人到底靠不靠譜再說。”
江禪機拿回來的藥片與針劑都已經用塑料袋密封包起來藏在他房間的馬桶水箱里,他相信魷……尤綺絲的科技水平,但畢竟不同的世界物理規則不太一樣,元素的組成也不太一樣,在成藥做出來之前,他不敢把希望全押寶在一處,于是說道:“我同意,那個男人言行可疑,不論是不是為了阿拉貝拉的事,都值得進一步調查。如果他單純是一個騙子倒還好,就怕他不是騙子……所以如果院牧長或者阿拉貝拉再問及這件事,暫時就說是在調查一個可疑人物,這不算是說謊吧?”
凱瑟琳明白他是為自己找了一個曲線救國的理由,但聽上去確實不錯,拋開阿拉貝拉不談,即使以前的她遇到那個男人,也會心生懷疑并很可能進一步調查。
她點頭,“好的。”
室內的氣氛緩和下來,凱瑟琳也放松地坐在床上伸直了腿,示意他隨便坐。
他拉出椅子坐下,“你白天是在跟忍者和歐陽彩月聯系?她們那邊反饋了什么有用的信息沒?”
凱瑟琳掏出她的手機,讓他看看顯示故障的屏幕,她根本沒時間去修或者買新手機,她也很急于知道有沒有新消息。
“先用我這個登錄吧,學校發的。”他把自己手機遞過去。
凱瑟琳用他的手機下載了相應的app,一登錄就彈出好幾條信息,全是來自于歐陽彩月。
“歐陽小姐說,根據黑市酒吧里打探到的情況,那個男人在地下世界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秘醫,他的服務對象通常是那些……需要器官移植的富豪。”她念道。
“啊?原來是梅一白的競爭對手啊。”他很意外,“梅一白和他還挺有緣的,不知道他們生前見沒見過面,死后居然湊到了一起……”
她繼續念道:“那些苦苦排隊等待器官移植的富豪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他,他就可以提供滿足他們需要的、可供移植的器官,而且不會產生……排異反應。他自稱是克隆技術的頂級天才,他提供的器官都是用克隆技術制造出來的,來自富豪本人的……克隆體,所以不會產生排異反應……”
“那些富豪都是通過代理人找到的他,所以不清楚富豪們的身份,但由于沒有傳出不利于他的口碑,訂單源源不斷,所以不論他提供的器官是哪來的,至少是有效的。”
“但是,他提供器官需要一定的時間,時間往往還不短,有些富豪等不了那么久,所以梅一白橫空出世后,相當一部分訂單和需求就轉向了梅一白……可能是大部分訂單,或者絕大部分訂單。”
凱瑟琳往下劃了劃,沒有其他信息了。
“歐陽彩月還挺厲害啊,這么快就打聽出這么多信息……”他嘖嘖說道,“忍者那邊呢?”
“忍者那邊……沒有信息發來。”她說。
“啊?”江禪機一愣,歐陽彩月這么快就打探出不少有用的信息,忍者那邊居然這么安靜?這好像跟忍者學院的鼎鼎大名不相襯吧?不過也可能是忍者學院是打算把所有信息都收集全了再一口氣發過來,不能就此斷言忍者學院名不副實。
他們兩個默默地回味著歐陽彩月這一系列信息的內容。
不得不承認,聽上去挺像那么一回事,他們找不出其中的漏洞。
如果那個男人真的可以通過克隆技術為富豪提供器官,他手頭一定不缺錢,在地下世界闖出名氣也很正常。
梅一白在生前大概沒有遇到過他,否則她絕不會允許這樣一位競爭對手的存在,不過她應該聽說過他,如果她再多活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要把他引來然后對他下手了,要么殺了他,要么把他變成自己的奴仆……但歷史沒有如果。
而那個男人,由于被梅一白搶走了大部分訂單,應該會很恨這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吧,也會很恨梅一白所代表的超凡者,因為他勤學苦練多年才掌握的技術,別人覺醒一下就超越了,能提供比他更好更快的產品和服務,換了誰會甘心啊?
“我在想……”凱瑟琳猶豫道,“不知道阿拉貝拉的眼疾是否是先天基因缺陷,如果不是的話……”
江禪機接話道:“你是說,不是請那個男人克隆梅一白,而是請他克隆一個阿拉貝拉,然后取下這個阿拉貝拉的健康雙眼移植給你的阿拉貝拉,以此來避免排異反應?”
他說的太直白了,但正因為如此,才更有沖擊力。
凱瑟琳一想到一個與妹妹一般無二的女孩子被活生生地取走雙眼,她的心臟就疼得要命,無法言喻的罪惡感幾乎壓垮了她。
她搖搖頭,放棄了這個殘忍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