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穹頂實驗室幾乎只有往里進的,沒有往外出的。
江禪機他們在食堂吃晚飯,同時觀察著實驗室的動向。
又等了一會兒,才陸續有部分老師離開實驗室,她們都不是直接負責對撞機的老師,今天基本以看熱鬧為主,幫不上什么忙,真正的相關人士今天會一直工作到很晚,連晚飯都在實驗室里吃。
走出來的老師們之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梓萱也沒有直接參與對撞機的實驗,她是因為機械和電子方面的才能而負責技術支援的,比如要臨時編寫一個程序時,她就派上了用場。
她一來到食堂,就看到大家期待的眼神,知道他們想問什么,但她先對江禪機說道:“老師讓你把拉斐領走。”
“呃……領哪兒去?”他問。
“我哪知道?老師也沒說,反正她這幾天已經沒有攻擊行為,現在不適合像動物一樣繼續被關在實驗室里了。”梓萱聳肩,坐到餐桌邊,悶頭開吃。
江禪機煩惱地撓頭,靈機一動說道:“要不我把她帶到李慕勤老師那里,讓李老師看著她?”
“你把這種麻煩事交給李老師,信不信李老師一腳把你踢到阿勒山?”梓萱翻了個白眼。
也對,他試著設想了一下,已經可以想象李慕勤大發雷霆的樣子了。
拉斐的安置問題確實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戴著金屬面罩怪模怪樣的她肯定不能在校園里亂走動,那么適合的去處就兩個了,要么送到校醫院請路老師幫忙,要么送到李老師那邊,但這兩個人誰都不是喜歡自找麻煩的人,就算他送過去也會被拒收。
從阿勒山回來后,由于更換環境,出于穩妥起見,還是先把拉斐收容在實驗室里觀察了幾天,但她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轉,情緒更加穩定,已經沒有出現用指甲抓撓玻璃的情況了,總是安靜地坐著發呆,實驗室老師看不下去,于是讓江禪機把人領走。
“這種事也不早說,這太陽都快落山了,讓我往哪兒領?”他發了一頓牢騷,“那只能暫時把她領回出租公寓樓了,但我又付不起她的房租……”
“這點你不用擔心,可以找實驗室老師報銷。”梓萱說道。
“啊?”江禪機意外之喜,“能不能連我的房租也一起報銷了?”
“行啊,你先去玻璃籠子里讓老師們做幾天實驗唄?”梓萱嗤笑道。
江禪機悲憤地站起來,大步走出食堂,跑到實驗室。
一見到拉斐,他差點兒沒認出來,因為實驗室老師給她弄了一身長袍,有些類似于修女服,也有些類似于風衣,不是特別寬大,比較修身,下擺幾乎拖到地面,拉鏈拉到盡頭之后,防風衣領可以立起來,遮住下半張臉,再戴上兜帽之后,別人幾乎注意不到金屬面罩的存在,如果再戴上一副口罩就更看不見了。
這身長袍有特殊涂層,類似于學院長她們封堵“通道”時穿的那種灰衣,耐磨防水防灼燒防靜電,幾乎不需要打理,是為拉斐量身定做的,胳膊抬起來可以露出手,不影響拉弓,垂下胳膊袖子就會超過手掌,擋住她銳利的指甲。
雖然穿上這身長袍之后還是會被當成怪人,但至少不會引起周圍的恐慌。
老師還給他一大包血袋,里面都是常溫下可以保存的濃縮豬血制劑,跟他說拉斐吃完之后可以再來領,無限續杯——他聽到這里,都想自己試試這豬血制劑了。
看到老師們準備得這么周祥,他知道她們并不是把拉斐向外一推了事,而是她們認為她真的不適合再像動物一樣關起來了。
沒辦法,他拎著這包血袋,向老師告辭,然后對拉斐招招手,后者就靜靜地跟在他身后。
果然,穿著這身長袍的拉斐走在校園里還是吸引了很多視線,但她遮得太嚴實了,令別人的眼神帶著六分畏懼四分好奇。
老師還給了拉斐一張校園的訪客通行證,當江禪機帶著她回到食堂時,其他人也都吃完飯了,看到他領著一個怪人都嚇了一跳,直到看清那是拉斐才放松了。
明天就要去狩獵隱異猴,奧羅拉她們的心情都是亢奮中帶著緊張,米奧則是歡欣雀躍,約定好今天晚上商量一下行動方案,然后她們幾個就回宿舍了。
路易莎表示她也要幫忙,然后她就和蕾拉返回酒店,而這時候蕾拉并不知道,三位修女今天根本就沒回酒店。
剩下的人當然是返回出租公寓樓。
“梓萱,實驗結果怎么樣了?”他終于有機會問出這句話。
梓萱在吃飯時已經跟其他人略有提及,此時對他說道:“你也太心急了,這么重要的實驗,怎么可能那么簡單就得出結論?你要知道就那千分之一秒內產生的數據量,都要學校的超級計算機連續工作兩三天才能得出初步的分析結果,不比模擬核爆炸簡單多少。”
“我知道啊,我指的不是對實驗數據進行分析,那些我也不懂,我的意思是……發生了什么實驗現象?撞出了什么新的粒子,還是說形成了什么新的元素?這個總可以透露一下吧?”他好奇地問道。
梓萱沉思了一下,搖頭道:“什么也沒有撞出來,至少我們的傳感器沒有探測到任何新東西。”
“啊?是說實驗……沒有成功?”他很意外,因為剛才去實驗室的時候,他明明看到對撞機控制室里的老師們都很興奮。
“那倒也不是,并不是說要撞出新粒子才算成功……目前我只能說,出現了很意外的結果,與常識相違背。”梓萱搖頭,“當然老師們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先檢查傳感器是否故障,但是并沒有,那么下一步考驗的就是我們的常識是否正常了,這有兩種分歧,一是常識還在正常工作,結果有其他解釋,二是常識被打破,但這個被打破的常識……可是不得了的常識啊,所以老師們才會那么高興。”
“總之,耐心等一等吧,老師們對實驗結果也有很大的爭議,哪邊都有道理,還遠遠沒到下結論的時候。”她補充道,“我不知道哪種最后會贏,但從個人情感而言,我還是希望前者占上風。”
江禪機沒有放棄,在好奇心驅使下繼續糾纏道:“那你能說是什么常識嗎?我學過沒有?”
“大部分學生應該都學過,你學沒學過我就不知道了。”梓萱半譏諷半開玩笑,“你知道,有的物理定律只適用于宏觀世界,比如牛頓三定律,有的物理定律只適用于微觀世界,比如量子理論,很少有定律能跨越宏觀與微觀,放之四海皆準的……但有一條定律是放之四海皆準的——動量守恒。”
“啊?”江禪機再次愕然,他當然學過動量守恒定律,難道是這條自然界最基礎的定律受到了源能子的挑戰?
“所以后者成真的話會很麻煩,我傾向于前者,希望這條定律能守住節操,而且前者成真的話,超凡能力以及超凡者能長久保持青春的秘密就能進一步揭開了,這可比重寫一條基礎定律容易得多。”梓萱說道。
江禪機唏噓又感慨萬千,一想到自己竟然在這么重要的大事中摻和了一腿,就有某種參與了重大歷史進程的使命感,只是不知道這件事要多少年后才能公之于眾,到時候會不會在記錄里提到他的名字……但恐怕即使提到,也是提到“姜嬋姬”這三個字。
一路走來,奇裝異服的拉斐簡直像磁鐵一樣牢牢吸引路人的視線,尤其是當走過一家銀行時,保安們還很緊張,把拉斐當成搶銀行的可疑分子。
就連自認為臉皮夠厚的江禪機也有些受不了,他對33號說道:“我說,宗主不是給了你一張額度超大的信用卡嗎?買輛車,咱們坐車上學怎么樣?”
“你開玩笑嗎?買什么車能裝得下這么多人?”33號反問。
今天沒有凱瑟琳姐妹和22號同行,但多了拉斐,一行共有六人,如果算上凱瑟琳姐妹,就有八個人了,都能湊兩桌麻將了。
“……五菱神光?好像連18個人都能塞得下……”他說。
“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那我寧愿走路,再說誰來開車?你有駕照?”
“……包一輛小巴?”
33號倒是沒有立刻拒絕這個提議,坐車確實能節省日常通勤時間和避免浪費不必要的體力,要說有什么顧慮,就是有小巴司機在開車,他們在車里說話時就得謹慎一些了。
說著說著,他們已經走回了居住的街區,魷魚須倒是沒提醒他什么,可能是它不認為有危險,但他的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串閃亮的字跡。
你們也住在這里?
他一驚,下意識地抬頭,看到出租公寓樓的樓頂上,光之天使沐浴著夕陽余暉坐在那里,左手抬著沒有放下。
臥槽什么情況?
“怎么不走了?平常一到飯點你不是越走越快?”梓萱見他駐足不前,納悶道。
其他人注意到他詫異的眼神,順著他的視線一看,也都驚呆了。
光之天使怎么在樓頂上?
不對,她是怎么知道這棟樓的?
江禪機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也’……是什么意思?”
他的音量不大,但米雪又不是通過聽覺來識別語音的。
因為凱瑟琳她們住在這里。
看到這句話,江禪機明白了,看來她是跟著凱瑟琳姐妹來的,但是不對啊,凱瑟琳姐妹不是跟著院牧長住酒店嗎?酒店錢又不用她們自己掏,是學校負擔的。有豪華酒店不住,為什么要回到這狗窩?
其他人也有相同的疑問,總不可能是紅葉學院不再掏錢了吧?
誰也不會認為院牧長也在公寓樓里,連想也不敢想,就算是動量守恒定律被動搖也比這個更容易被大家接受,他們只能猜測米雪是為了給阿拉貝拉治療而跟她們回到公寓樓的,院牧長肯定還住在酒店里。
梓萱本應該回家,不過她也出于好奇跟著江禪機他們進入公寓樓。
江禪機一下子撲到管理員房間的窗口,對正在吸溜吸溜吃炒面的房東大嬸問道:“大嬸!凱瑟琳姐妹倆回來了?”
房東大嬸從電視畫面上移開視線,看了他一眼,吸了吸被辣出的鼻涕說道:“回來了。”
“……好吧。”
江禪機正想上樓,房東大嬸又神秘兮兮地說道:“我的能力這次好像用偏了。”
“啥?啥能力?”他一愣。
她向一側努了努嘴,那邊掛著各個房間的鑰匙。
江禪機粗看一眼沒發現什么異常,但仔細一看……307房間的鑰匙呢?
絕對不可能是房東大嬸給了米雪一個房間!
她放下海碗,“那兩個修女又領回來一個修女,這個年紀大一點兒,但不管怎么說,最近生意不錯,入住率提高,拖欠房租的就你一個……”
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隨后走進來的拉斐,怪叫一聲站起來,用粗如胡蘿卜的手指指著拉斐,“她是干什么的?看著很可疑!”
“她叫拉斐,您給她安排個房間,房租記在紅葉學院的賬上……不對,您剛才說又領回來一個修女?年紀大的?”
江禪機和其他人面面相覷,每個人臉上都掛著震驚與慌亂。
能被凱瑟琳姐妹領回來的、年紀大的修女只有一個。
江禪機扭轉僵硬的脖子,望向樓梯間,一時腿軟都不敢上樓了。
這特么的不是開玩笑吧?院牧長放著五星級酒店不住,跑來住這種狗窩?
果然,院牧長的腦子大概不太正常。
“剛才,你是不是在心里嫌棄這地方來著?”房東大嬸敏銳地捕捉到他表情的變化。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他趕緊解釋道,“我是在想,您這樓的選址真不錯,肯定是建在一處風水寶地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山不在高,有龍則靈?您這里就是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啊!”
房東大嬸作勢欲打,“別在老娘面前耍嘴皮子!愛住住,不住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