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長的話勾起了江禪機的回憶。san奸ge
當他還作為一個普通人在普通高中里過著普通生活時,考試這種事是家常便飯,越到高年級越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而要說最令班里絕大部分學生都感到棘手的,肯定就是數學考試,無論將來打算學文還是學理,結束高中學業之前都必須受到數學考試的毒打。
以中學生大部分人的平均學力而言,假設滿分是100分,數學考試基本上在及格線至80分之間徘徊,能考90分左右的已經算是班里尖子生了,考滿分基本上不可想象。
數學考試的最后一道大題作為壓軸題,往往是數學水平的試金石。考試的目的是把學生劃分出三六九等,產生區分度,壓軸題的難度設計必然是讓大部分學生寫完一個“解”字或者“證明”兩個字之后就干瞪眼,甚至有些做題慢的學生還沒寫到壓軸題,考試時間就結束了。
江禪機也比一般學生好不到哪去,壓軸題能拿一半分數都不錯了,而班里那兩三個有資格參加奧賽的數學尖子生,壓軸題只有少數情況下拿不到滿分,而且相比于他解題過程的繁瑣,這些奧數選手往往能另辟蹊徑,以相當簡潔干凈的思路解決問題,有時候比老師提供的標準答案還要簡潔。
有一段時間他跟一位奧數選手同桌,兩人一起做練習題,他看到一道特別繁復的題目時,腦袋里一團亂麻,全都是各種數學符號,而同桌在草稿紙上劃拉幾下之后,很快就找到了思路,刷刷地寫起來,令他暗生挫敗感。
所以,同一道題,在普通學生眼中與奧數選手眼中,大概是不一樣的吧?
而且,這還是班里的奧數選手,充其量能在省級奧數比賽中拿塊金牌就不得了,當難度進一步提升,在全國奧數大賽中,面對國家級的奧賽選手時,這些省級奧賽選手是不是就像普通學生面對他們時的感覺一樣?
同一道題,在省級奧數選手和國家級奧數選手眼里看起來是否一樣呢?
然而,這還不算完,即使是拿到國際奧數大賽金牌的學生,基本上已經站在了中學生數學水平的頂點,但這么多年以來培養出的金牌選手,他們也只是解題天才,又有幾個成長為開宗立派、名留青史的數學家了?
從一個普通中學生到數學家之間的差距,用“百萬里挑一”來形容都不為過,因此學院長這個問題也可以引申為同一道數學題,在普通學生眼中,與在將來有潛力成為數學家的天才學生眼中,看起來是否一樣?
同一首音樂在普通人聽來的感受,跟在莫扎特聽來的感受是一樣的么?
絕對不一樣。
可能是考慮到在座者有付蘇這樣沒經歷過普通學校毒打的學生,學院長留給他們一段思考時間之后,就主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為本校選拔任課老師的過程中,我派代表拜訪了很多數學天才真正的數學天才,不僅僅是解題天才。為了理解她們的思想,我派去的代表認真聽了她們的講座,仔細研讀了她們的論文,代表有一定的數學造詣,可聽了、讀了之后發現,她們的思維過程完全不是代表能理解的。”學院長笑道,“你們能明白這種感覺嗎?代表回來給我說,她能聽懂她們講的是什么,能看懂她們寫的是什么,但就是想不明白她們是怎么想到這些東西的。”
其實江禪機想說,就本校那些千金小姐們上的數學課,真沒必要花重金請數學天才來當老師……這當然是開玩笑,那些老師肯定還要負責基礎科學的科研工作,給學生上課只是娛樂和調劑。
“不知道你們聽說過希爾伯特這個數學家沒有?”學院長問道。
他們搖頭。
“希爾伯特這個人很厲害,被稱為數學的指路人,他提出了希爾伯特空間的概念,但是今天我不是要跟你們介紹他的數學成就,而是跟你們講一則他的小軼事據說,他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學院長神秘地說道。
“啊?他是超凡者?”
在座者們都不知道這位數學大師早已作古。
“不,但他這種能力,即使說成是超凡能力也不為過他能看到高維空間里的形狀。”學院長解釋道,“注意!他不是想象出高維空間的樣子,而是用眼睛看到1
作為三維生物,絕大多數人類連想象高維空間都做不到,而這個人竟然能“看”到……細思極恐,怪不得會成為一代數學大師。
如果連高維空間都能直接“看”到,那如果是立體幾何這種畫在紙上的數學題,即使再復雜繁瑣,人家看一眼怕是立刻就能找到解題思路了吧?
學院長舉的這個例子,令他們清楚地明白了,同一道數學題,在普通人眼里與極少數數學天才眼里是絕對不一樣的。
其實用不著到希爾伯特那種程度,江禪機以前好像也聽過某位數學家的自述,說他看到數學公式就像是看到了一串躍動的音符,簡潔而優美,而普通人看到數學公式恐怕立刻就頭疼了。
“我用希爾伯特來舉例,是為了讓你們更好地理解酋長的能力。”學院長拉回正題,“類似于希爾伯特,酋長眼中的世界跟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而普通人絕難想象酋長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頓了一下,學院長神色變得嚴肅,“我要先聲明,我接下來講的都是我的推測,并不一定是事實,事實真相如何,可能只有酋長自己知道……不,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大家聽得有些糊涂,怎么可能連酋長自己都不知道?
江禪機突然想到,難道酋長也是像院牧長一樣,在精神或者心理方面有某種……不正常?
“所以跟酋長打過交道的人,都會覺得酋長的行為有些……怪,但那是若干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酋長現在是否有所改變。”學院長繼續說道,“大部分人都覺得她的怪是源自于她受到的原始文化熏陶,神神叨叨的,而且在很多方面顯得很笨,像她那種身份的人竟然不會講英語,因此不少人覺得巫術部族是幾大超凡者組織里最弱的一個。”
江禪機也這么覺得,酋長好像是幾大組織里唯一不以武力見長的領袖,就連身為大祭祀的路易莎也不擅長武力,在其他組織的襯托之下顯得……很弱,大家往往只尊重那種能看得到的硬實力。
“如15號說的那樣,酋長做的每一次決定在事后看來都無比英明,簡直像是能預測未來似的。”學院長望向他,“但我也不相信有人能預測未來,于是我請教了很多專家和學者,隱約猜到了酋長的真正能力。”
“你們聽說過pphenia這個單詞嗎?不是我故意用英文說,而是這個詞沒有官方的翻譯,這是一個存在于心理學和程序設計上的罕見詞匯,硬要翻譯的話,可以翻譯成過度妄想錯覺?”
大家聽得一臉懵逼,這個詞無論是英文還是都很晦澀,根本猜不到是什么意思。
“簡單來說,這可以歸結為一種……精神方面的偏執吧。”學院長輕點自己的太陽穴,“有這種傾向的人,會執著地從無規律中尋找規律你們聽到這里,可能覺得好笑,明明是無規律,硬要從中找規律,那不是做無用功的傻子嗎?”
學院長的話說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但是,這個無規律是普通人的定義,是普通人覺得無規律。”學院長加重語氣,“那么普通人定義的無規律就是真的無規律么?”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令江禪機他們頭皮發麻,汗毛根都豎起來了。
在幾百年前,普通人還覺得太陽是繞著地球轉呢,前沿真理從來不是掌握在普通人手里。
“注意,患有過度妄想錯覺的人,他們會執著地從無規律中尋找規律,但我可沒說他們一定能找出規律,事實上他們絕大部分人都只是純粹的妄想,妄想出來的都是錯覺,但他們中的極少數人在某些情況下會產生頓悟,真的找到了規律,而產生頓悟的這些人,無論他們從事的是哪方面工作,都會成為該方面的絕世天才,相關領域絕對無人可以比肩,因為其他人沒有掌握到規律在一個全是盲人的國度里,獨眼龍就是國王。”
江禪機他們越聽越是冷汗直冒,他試探著問道:“學院長,您的意思是……”
“如果我沒猜錯,酋長在小時候就患有過度妄想錯覺,但她生長的那個環境,沒人會帶她去看醫生,據她小時候的鄰居和玩伴回憶,她因為經常對著空氣發呆而被認為生性魯鈍,是一個笨小孩,誰也無法想象她眼里看到的世界是一個多么離奇詭異又波瀾壯闊的世界,當她覺醒能力后,她可能看到了世界的模式。”學院長感慨道,“在她眼里,我們只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而她則是兩位對弈者之一,她的對手名為命運女神。”
同一道數學題在普通人眼里和在希爾伯特這樣的數學大師眼里是不一樣的,同一個世界在普通人眼里和在酋長眼里也是不一樣的,而且普通人無法想象希爾伯特看到的數學題是什么樣子,也無法想象酋長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人們把超凡者劃分為1至9,但在我看來,超凡者只有兩種階層,一種是普通級,另一種是神級,神級超凡者只有一個半,院牧長算半個。”
學院長的言外之意很明顯,那唯一的一個神級超凡者只有酋長。
其他超凡者或強或弱,也只不過是棋盤上的車、馬、象、卒,再了不起也頂多是王、后,而酋長可是坐在棋盤后面的兩位對弈者之一。
學院長幽幽地說道:“這是一場以年為單位的棋局,對弈雙方都要謀定而后動,舉棋不悔,可能一年或者幾年都動不了一顆棋子……酋長在這場對弈中處于弱勢,不是因為她比命運女神弱,而是因為她無法像命運女神一樣把每一顆棋子當成一顆純粹的棋子,她知道每一顆棋子都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被對方吃掉就是永遠死去了,沒有重來一盤的機會。”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個有情的棋手面對一個無情的棋手,必然是處于弱勢,她無法舍棄對每一顆棋子的感情,行棋布局就會束手束腳,但在無情棋手眼里,除了“王”不能被將死之外,為了勝利,其他一切棋子都可以當棄子和擋箭牌。
“回到付蘇最初的那個問題,酋長是在預測未來么?我倒是更愿意認為,她是在努力地對抗和改寫未來,讓未來變成她希望的樣子……但誰也不知道,她希望的未來到底是什么樣子,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成功,因為她的對手可是人類無法想象的強大啊1
不僅是江禪機他們聽得悚然動容,就連魷魚須似乎也聽得入了神,因為魷魚須它們也曾經對抗過命運,然后失敗了……不,還不能算失敗,因為雖然它們的一切棋子都被吃掉了,但“王”還沒有被將死,甚至可能靠作弊手段,趁命運女神以為贏定了沒注意的時候,從兜里掏出來江禪機這么一個小卒悄悄補到了棋盤的犄角旮旯,理論上依然有翻盤或者和棋得可能。
雖然只是一介小卒,只能像烏龜一樣一步步慢慢往前挪,但如果有突入到對方陣地底線的那一天,小卒就可以華麗變身,變成棋盤上幾乎任意一顆棋子,甚至是縱橫無阻的“后”,其名為“兵升變”。
“哦,對了,今年酋長動了一顆棋子。”學院長微笑道,“她把路易莎送來了,一顆不能正面作戰,卻可以曲線救國的跳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