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幾十億人來去匆匆,對任何一件事物都不可能有完全一致的看法——有人特別喜歡某位明星,就有人特別討厭乃至憎恨,就算是對待自己的生命,大部分人珍惜生命,也有少部分人輕生赴死,所以有人特別討厭超凡者也很正常。
這些討厭某種事物的人群里,大部分都只停留在厭惡的層面上,很少有人真的付諸于行動去從根本上毀滅這種事物,但數量再少也是存在的,而且乘以世界總人口基數,數量應該還不少,當他們聚集到一起時,就會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江禪機以前就知道房東大嬸的過去并不那么簡單,否則也不會在這片城鄉結合部扎根多年而沒人來找茬兒,他能感覺到她在退隱江湖前是個狠角色,只是沒想到這么狠,竟然是某個極端組織的一員,而且敢于叛出組織。
昨天晚上他在管理員房間里待到后半夜,等房東大嬸睡安穩了,不再說夢話,再悄悄給路惟靜發了條信息,讓她不要再打給這個手機,然后刪去通話記錄與信息記錄,躡手躡腳地退出房間鎖上門,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里。
從房東大嬸只言片語的夢話和醉話中,他掌握了一些零散的線索,再從前偵辦警官那里聽說了一些過去的概況,只是偵辦警官說什么也不愿透露當時是誰向警方泄露的情報,推說自己忘了,所以他并不能斷定房東大嬸是不是線人,而且當時的幾起襲擊未遂事件并不局限于國內,國外的對撞機也同樣受到威脅,比如收到裝有不明粉末的信封之類的恐嚇,因此當時在為對撞機工作的科學家之中也起了一些恐慌,再加上遲遲出不了成果,資金壓力很大,不少人覺得沒前途、犯不上冒險,陸續辭職,客觀而言也加速了對撞機的關停。
純凈世界這個組織憎恨超凡者,所以要破壞對撞機,因為他們覺得是對撞機導致了超凡者的出現,而15號也曾經這么認為,所以江禪機覺得15號會不會跟這個組織有某種關聯呢?
反超凡者的組織并不只有純凈世界,但純凈世界是其中堅持了最久、影響最大的組織,在最鼎盛的時期甚至在國外成立了安保公司,有自己的私人武裝,后來各國與超凡者達成城下之盟,此類組織才遁入地下。
但他想不明白的是,15號明明也是超凡者,為什么會加入這種……立志于消滅她自己和其他超凡者的組織?
不僅是他想不明白,可能學院長或者宗主她們這些見多識廣的人沒有往這方面考慮,一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很多人都認為純凈世界已經散體了,二是因為她們同樣想不通這個邏輯。
江禪機不怕猜錯,他又沒什么面子可丟,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嘛,就算猜錯了他也不會少塊肉,如果15號說她根本沒聽說過什么純凈世界,那他哈哈一笑也就算完了。
15號靜靜地聽著他的敘述,表情波瀾不驚,等他告一段落,依然沒有給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復,而是反問道:“我很好奇——假設,我是說假設,假設我是純凈世界的成員,你現在說了房東大嬸的事,還說了她曾經背叛過那個組織,你就不怕我去組織里告密么?”
“因為我覺得,即使你是純凈世界的成員,你也是屬于其中較溫和的一派,因為你沒有傷害到你的任何一員同僚,哪怕在趙曼家夜里的那天晚上,你有機會把我們全都殺了,但是你沒有動手。”
也可能正是因為15號和同黨們沒有傷害其他忍者,宗主她們排除了她是某種極端組織一員的可能性。
15號輕輕笑了笑,“好吧,謝謝你的坦誠,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純凈世界的成員,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信不信由你。”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江禪機的意料,也有些令他失望,他本以為自己找到了真相,看來并沒有那么容易。
不過等一下……他回想前偵辦警官的話,純凈世界早已銷聲匿跡,可能真的已經解散了,但也許有人繼承了這個組織的思想,另起爐灶建立了其他組織也說不定。
如果那人足夠聰明,應該會吸取純凈世界失敗的教訓,改用更隱蔽、更陰險的方法來策劃行動……比如以毒攻毒,利用超凡者來對付超凡者,打入超凡者組織的內部,從內部瓦解超凡者的大型組織,而普天之下,15號的能力恐怕是最針對其他超凡者的了。
15號說她沒聽說過純凈世界,這可能是事實,但并不能就此放過這條線索。
他不能問她為什么背叛忍者學院、她想要的密碼又是什么,這些問題問出來,她肯定不會回答,而且會引起她的警惕與反感,他相信她的本性并不壞,只是從小就被反超凡者組織洗腦了。
“不論如何,謝謝你那天夜里沒有傷害我們。”他說道。
“不用感謝我,我可一直在后悔,我是覺得你們都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殺之不武,才放過了你們,沒想到養虎為患,令我功敗垂成!”她冷哼道。
江禪機呵呵一笑,換了個話題說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向宗主要求帶上你么?”
“當你們跟隱修院鬧翻了的時候指望我斷后?”她譏諷道。
“那倒不是,聽說院牧長是天下第一強者,我覺得就算是你,也未必能斷得了這個‘后’……”
15號明顯流露出輕蔑的眼神,看來她并不認為院牧長對她有碾壓性的優勢。
“你是上忍,也許曾經聽說過關于莉莉絲的事,實驗室里的那個拉斐就是被莉莉絲咬了,被轉化為吸血鬼……老實說,莉莉絲很厲害,如果是單對單的話,也許只有少數老師能打得過她,我們這些人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所以我想請你幫忙對付她。”他坦誠道。
“吸血鬼的傳聞看來是真的啰?”15號并不如何意外,“我曾經聽說過類似的風言風語,但一直沒有實證,看來她把痕跡消除得很干凈,不過你為什么覺得我會幫你們?”
“因為如果你不幫的話,咱們可能全都得死,或者生不如死,就這么簡單,自從你上了這架飛機,就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那天夜里你沒有殺我們,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客死他鄉。”他站起來,“好好睡覺吧,未來幾天恐怕會很漫長,我去把垃圾扔掉。”
他溜到空姐的休息間,又厚著臉皮索要了一份夜宵,回來之后看到15號已經躺下閉上了眼睛,又悄悄來到阿拉貝拉的身邊。
這架私人飛機雖然是小型客機,但對于他們這十來位乘客來說,空間相當充裕,沒必要擠在一起,大家都選擇自己喜歡的位置休息。
33號和22號選擇艙門附近的座位,可能是為了發生意外時跳傘方便?
15號單獨在一個位置。
凱瑟琳和阿拉貝拉姐妹在另一處位置,蕾拉和路易莎也是如此,至于羅恩以及羅恩的同伴一家,因為小孩子比較鬧騰,他們怕打擾其他人,選擇了最靠近機頭的位置。
三個一群兩個一伙,彼此之間隔著不太近的距離,因為關系有遠有近,像33號和22號,以及凱瑟琳和阿拉貝拉之間,都有關于她們組織內部的悄悄話要說,所以沒有坐在一起。
“阿拉貝拉?睡著沒有?”他輕聲說道。
阿拉貝拉睜開灰白色的眼睛,低聲回應道:“沒有,一直在聽著。”
“15號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他問。
“有真有假。”她回答。
她身邊的凱瑟琳也睜開了眼睛,沒動也沒說話。
她們的座位不是隨便選的,江禪機提前跟她們說了他的計劃,所以她們是看15號選擇位置之后,她們再選了一處隔了七八米遠的座位,這個距離足以令15號不疑隔墻有耳,又足夠讓阿拉貝拉聽清他和15號的對話,不過凱瑟琳什么也沒聽清,只能隱約聽到他們在低語。
“她說沒聽說過那個組織,這是真的,她說后悔那天夜里沒殺了你們,這應該是假的,她并不像是以后悔的心情說出來的,我反而感覺她有一種從夾縫中脫離的釋然。”
阿拉貝拉對語言的音色變化很敏感,從語氣的抑揚頓挫里能聽出視力健全的人聽不出的東西,通過與15號這幾天的接觸,她掌握了15號的基準語氣,所謂的基準語氣就是那些絕對不會說謊的語句,而與基準語氣偏離得越遠的語氣,說謊的可能性就越大——原理就跟測謊儀差不多,測謊儀也是先根據常規問題來建立血壓等生理指數的正常標準,然后再問更有沖擊性的問題,通過回答時的血壓、心率、呼吸等變化來判斷真假。
言語中包含的東西可比血壓等生理指數更豐富,但語氣語調等東西沒有量化標準,沒辦法做成測謊儀。
忍者們都受過嚴刑拷打逼供的訓練,大概也有騙過測謊儀的技巧,但阿拉貝拉這臺人肉測謊儀不是那么好騙的。
阿拉貝拉的判斷與江禪機的感覺差不多。
“不過你為什么要對空姐撒謊說,這份夜宵是替33號要的呢?”她聞到了他手里夜宵的香味。
“噓!”他探頭往33號她們的位置看了一眼,還好隔的遠,33號聽不見。
要說為什么,他已經吃了一份夜宵,再要一份不太好意思,就假借別人的名義要了一份。
“為什么不多問一些呢?”阿拉貝拉開過玩笑,又回到正題,“如果多問一些,可以判斷出更多東西。”
江禪機搖頭,“慢慢來,她現在孤立無援,警惕性很高,問多了她會產生戒心的……而且我也不止提問,她以前不知道純凈世界,今天知道了,接下來觀察一下她的反應。”
“好的,這方面我不懂,不過真的有……反超凡者的組織嗎?”阿拉貝拉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可還是難以置信,她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憎恨另一群人。
“有,我見過。”凱瑟琳平靜地說道,“走在大街上,有時候就會莫名其妙的挨罵,還有的男人會突然跑到我們面前,然后迅速脫下褲子,他們知道只要不動手,我們就不能對他們做什么。”
江禪機:“……”跑到一隊修女面前然后脫褲子,真的是很騷的操作啊。
阿拉貝拉震驚地睜大眼睛,“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啊……”
凱瑟琳撫著妹妹的頭發,“世俗世界本來就有很多齷齪而黑暗的事,沒必要全都告訴你。阿拉貝拉,這次回山之后,你就不要再出來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你沒有必要跟著我在外面走動,安安穩穩的待在隱修院里吧。”
“可是,拉斐……”
“拉斐現在已經好多了,不是離開你就不行的狀態了。”
阿拉貝拉低頭不語,表情很委屈。
她知道姐姐是在擔心她的安全,也知道隱修院更安全,但她從小來到隱修院之后一直沒有下過山,現在驟然見識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認識了這么多修女姐妹之外的朋友,還有那么多把她當女兒一樣捧著、哄著的老師們……相比之下,隱修院的生活實在是太枯燥無聊了,如果現在讓她永遠待在隱修院里,估計她會憂郁至死。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本來輪不到江禪機插嘴,不過阿拉貝拉太可憐,他采用曲線救國的方式勸道:“還是等院牧長的決定再說吧,如果院牧長同意出山,還是跟在院牧長的身邊最安全,不是嗎?”
這話凱瑟琳倒是無法反駁,只好暫時擱置這個問題。
阿拉貝拉感激地向他笑了笑。
時間不早了,他不再多打擾她們的休息,也找了個位置躺下睡覺。
然后,他被機長關于飛機要臨時繞道的廣播吵醒了,看了一眼舷窗外面還是黃昏,令他有自己沒睡多久的錯覺,可實際上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