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特意叫醒拉斐,說不定是冰冷的面罩刺激到了她的皮膚,沒過多一會兒她就睜開了眼睛。
正常人如果在睡眠或者昏迷期間,臉上被戴了一個金屬面罩,醒來之后的第一反應肯定是焦急而驚恐地用雙手抓撓面罩,想把臉上這個怪東西扒下來,但失去神智的拉斐反而沒有這樣做,她像是根本沒察覺面罩似的,一醒來之后就繼續隔著玻璃盯著阿拉貝拉,不過旋即察覺到身后有人,立刻轉身。
盡管她臉上有面罩且手無寸鐵,江禪機還是不敢大意,因為她的指甲又長又鋒利,簡直像是鷹爪,抓到人的肚子上能直接給人開膛。
她的新陳代謝太快,剪指甲是沒有意義的,就算是拔掉指甲也會很快長出來。玻璃內側遍布她指甲留下的白花花抓痕。
“嗬——嗬——”
拉斐自從吸血鬼化之后,從來沒有吃過人,也沒有嘗過人類肉體的味道,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否則她對血肉的渴望就會更加難以遏制。
“拉斐!冷靜!”
阿拉貝拉焦急地拍打著玻璃,她已經使用了能力,即使目標是森林里的巨熊也會很快安靜下來,對拉斐也有效果,但并非那種立竿見影的效果。
長時間訓練的猛犬在主人的呵斥下雖然可以勉強抑制住對陌生人的撲咬動作,但狂吠是免不了的,拉斐此時就在攻擊與不攻擊之間的過渡地帶來回徘徊。
凱瑟琳在外面看得直皺眉,如果只有這種程度的話,她可不會同意把拉斐放出來。
好在過了一會兒,近距離接觸活人帶來的短暫刺激過后,拉斐開始慢慢安靜下來,喘息頻率明顯降低了。
“這就對了,拉斐,坐下!”
如果江禪機不是正處于有些危險的境地,他真有些好笑,阿拉貝拉真的把拉斐當狗訓練了么?
但如果是訓練狗的話,應該會有食物作為獎勵吧?
拉斐回頭看了看阿拉貝拉,不太情愿地蹲坐在地板上,視線又重新盯著江禪機。
“拉斐,不認識我了么?”他試著跟她交流。
她沒有明顯的反應,這也難怪,他們之間其實連朋友都算不上,頂多算是相處了短暫時光的同伴。
“好了,嬋姬趁現在快出來吧!”小穗擔心地說道。
“先不忙,反正都進來了,總得把該試的東西全試一遍,否則就白進來了。”他隔著玻璃望向阿拉貝拉,“她什么時候進食?”
“她已經一天多的時間沒進食了,這是為了削弱她的代謝能力,以免麻醉不了,所以她現在很饑餓……”阿拉貝拉憂心忡忡地說道:“雖然我對拉斐有信心,但現在這種情況,嬋姬你還是先出來吧,等她稍微進食之后再試不遲。”
江禪機搖頭,“既然是測試,當然要測試極限情況,這樣才能保證她以后跟咱們相處的安全,如果一天沒進食她就會發瘋,那只能說明她還得繼續關在這里。”
“我覺得可以試試。”梓萱插言道,“這個面罩內部會長時間釋放一種可以中和胺類氣味的化合物,只要你給她戴面罩的時候沒漏氣,她應該是聞不到血液的腥味,她進食時受的刺激也會較小。”
江禪機一再堅持,再加上梓萱的保證,阿拉貝拉只好同意。
這種監禁超凡動物的玻璃容器肯定設計有喂食槽,梓萱從旁邊的冰柜里拿出一個血袋,放進喂食槽,然后按動按鈕,將血袋送入容器內部。
“這不會是人血吧?”千央有些暈血,膽戰心驚地問道。
“不是,是豬血。”梓萱解釋道,“豬血跟人血比較接近,你們應該聽聞過,豬的部分內臟器官在理論上都可以移植給人類吧?”
“哦,那就好。”千央并不關心豬的內臟,只要這不是人血,她的心理壓力就會減輕。
阿拉貝拉說道:“最開始的時候,老師們給她喂的是從血庫購買的人血,因為拉斐對人血以外的血液很排斥,又不能把人血跟動物血混合起來喂,因為不同的血液一混合就會產生凝血或者溶血反應,我們只能大部分喂人血,少部分喂動物血,后來還是梓萱幫我們破解了這個難題。”
“啊?沒聽你說起過啊!”小穗好奇地問梓萱,“難道你發明了什么人造血液?”
話一出口,小穗察覺不對,梓萱明明剛說了這是豬血,不是什么人造血液。
“根本沒那么復雜”梓萱說道,“我一開始也沒轍,后來我沒事在實驗室各層溜達的時候,看到了一些由學生帶回來的超凡動物,有活的也有死的,有些活的動物可以讓它繼續活下去,但有的在研究完了之后就必須殺死——就是嬋姬你們之前稱呼的‘兇獸’。”
“何謂‘兇獸’?吃過人的就是兇獸,不僅是超凡動物,普通野獸如果吃過人,也必須殺死,否則它們會記住人類的血肉味道,然后一有機會就繼續吃人。”梓萱繼續解釋,“我靈機一動,心想這是為什么呢?人類的血肉為何那么誘人?”
“我查閱資料之后發現主要有三個原因,前兩個大家都能猜到,無非是人類的皮膚上沒有多而濃密的毛發或羽毛,以及人類的血肉更加軟嫩,第三個原因卻很少有人知道,那就是因為……人類是唯一一種可以穩定獲取鹽類的物種,人的血肉里含鹽量豐富,比絕大部分生物都要高,于是我就試著往豬血里添加了一定比例的食鹽和其他無機鹽。”
小穗恍然,“然后拉斐就……”
梓萱點頭,“至少不再那么抗拒豬血了。她出汗多,新陳代謝極快,更需要鹽分,所以才渴求人類的血肉。”
其他人均有醍醐灌頂之感,這件事說起來大家都很容易理解,但硬要去想的話,很少有人能想到。
尤其是凱瑟琳和33號,她們想起墜機后在森林里遇到的那頭黑山羊,當時就在啃食空難遇難者的一條大腿。
山羊和鹿這類動物就特別喜歡舔食巖鹽,它們的嗅覺對鹽味也很敏感,有些經驗豐富的獵人就會利用這點制作陷阱捕殺它們。
就連人們印象中不能攝入過多鹽分的貓類如果有機會的話,也喜歡舔鹽,鹽對大部分動物都有致命吸引力。
購買人血喂食拉斐在經濟方面不會給大家造成問題,但由此而帶來的心理負擔很難消除,畢竟獻血者們貢獻血液是為了救助傷者,不是為了給非人的怪物當食物,現在梓萱解決了這個問題,無異于了結了大家一塊心病。
“有沒有試過把生豬血煮成豬血凍給她嘗嘗?炒菜可好吃了!”江禪機身處險地,耳朵還是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紅葉學院的食物雖然精美,但家常菜的味道永遠令人念念不忘。
“……”腐書網 外面的其他人都無語了。
“這個我真沒想過,還是你的腦子靈活,竟然能想到這個?”梓萱挖苦道,“煮熟了血液,還有血味嗎?”
“呃……”江禪機語塞。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我,也許可以在不改變味道的前提下,往豬血里加入少許促進凝固的物質,將豬血做成果凍狀,這樣方便保存和攜帶,不用總冷藏在冰箱里了……”梓萱思考道。
“實在不行可以由我來帶著。”奧羅拉自告奮勇,還好蕾拉沒在這里,否則肯定會被蕾拉坐實了“移動冰箱”的綽號。
江禪機繞到拉斐的側面,蹲下從喂食槽里撿起血袋,為了讓拉斐減少對血紅色的應激程度,這個血袋是白色的,不透明,還帶著一條軟管。
以前給拉斐喂食的時候,因為她不知道血袋里是食物,所以只能用盆或者盤碗盛著血喂給她,因此她看到血袋時沒什么反應。
江禪機拿著血袋慢慢走近她。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不隔著厚玻璃的情況下與人類接觸了,即使有阿拉貝拉的命令,當他過于接近她時,她還是蹭的一下跳起來,躬身屈膝,雙手前探,如動物般作勢欲撲。
他停下不動,但這種情況下給她喂食顯然不可能。
這時,玻璃外傳來一陣小小的騷亂。
大家都在提心吊膽地觀察著容器內的情況,突然一道陌生人影的出現還是牢牢地將她們的視線牽引走了,并且全都嚇了一跳。
千央差點驚呼“鬼呀!”,還好小穗捂住了她的嘴。
“2……22號?”
她們瞠目結舌地瞪視著這個從其他房間走過來的人。
這個人的身上穿著獸皮和白布縫制的衣物,不過如果用手揉捏,就會發現那并不是真正的獸皮,也是某種質感很像獸皮的布料。
她……或者說他,長相很中性,既可以說是男生女相,也可以說是女漢子的長相,總之單從臉上分不出她的性別。
此外,她的眉間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第三只眼,雙耳飽滿,不茍言笑,濃密的頭發高高盤成寶塔形,發間插著一個新月狀的裝飾物。
她露在外面的皮膚全是靛青色,絕不是正常人的膚色。
大家意識到這是換完衣服的22號,可若非事先知道,誰也認不出來。
“拉斐!你可認得我?”
22號用大家聽不懂的梵語說道,聲線低沉威嚴。
拉斐對梵語有了反應,下意識地轉身,然后在看到22號的瞬間,差點把眼珠子瞪出眼眶!
她的膝蓋開始顫抖,終于撲通一聲跪下,嘴里不再是“嗬嗬”的聲響,而是以極為艱難、極為沙啞的聲調咿咿呀呀地發出一連串古怪的聲響,十來秒后終于拼出了她想說的話:“濕婆大人!”
不僅如此,大家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流出了兩行不太明顯的淚跡。
大家震驚得面色發白,看來拉斐對神的虔誠程度比她們預料的還要高一些,要知道拉斐在吸血鬼化的初期還能蹦出一兩個詞語,比如她恨之入骨的“迦梨”二字,后來她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了,而現在竟然受到刺激再次說話,充分證明這個辦法是有效的。
22號威嚴地踱著步子,慢慢走到準備室旁邊,對梓萱使了個眼色,讓梓萱把門打開,她也要進去,因為她會的梵語就那么一句,而且就算她會說更多的梵語,拉斐也未必能理解,還是肢體交流更有效。
22號也是拼了,仗著在紅葉學院校內,萬一受傷也沒事,只要不死,就可以請路惟靜幫忙治療。
她進入準備室,又從準備室進入容器內,慢慢走向拉斐。
與剛才抗拒江禪機接近不同,現在的拉斐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熱淚盈眶地注視著22號。
22號心里忐忑,臉上卻如寺廟里的泥胎佛像一樣波瀾不驚,伸出一只手,緩緩放在拉斐的頭頂。
拉斐一動不動,灰白色的眼睛里卻爆炸出異彩,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殊榮。
22號這身行頭費了不少事,她總不能以后一直以這副鬼樣子行動,所以她必須讓拉斐對她的順從移情給其他人。
于是,她抬起手,牽起江禪機的一只手,將他的手置于拉斐的頭頂上,然后再將自己的手覆蓋其上。
她不知道拉斐能否理解這么做的含義,只能試試了,其實讓拉斐移情給阿拉貝拉更合適,但凱瑟琳顯然不可能允許妹妹貿然接觸拉斐。
拉斐還是一動不動,片刻之后,22號移開了自己的手掌,示意江禪機給拉斐喂食。
他將血袋上的軟管插入金屬面罩上的專用接口,管口探入拉斐的口中,反正她基本上一直張著嘴喘氣,然后將血袋里的豬血擠進她嘴里。
一嘗到血液的滋味,拉斐本能地又受到刺激,身體蠢蠢欲動,這時22號再次將手掌置于她的頭頂,加大了力道,按住她的腦袋,制止她亂動。
拉斐經過短暫的輕微掙扎,靠對神的虔誠壓制住了嗜血的沖動,以相對平靜的姿態喝完了血袋里的血,并且依然保持著跪伏的姿勢。
江禪機又試著拿了第二袋血給她喝,這次22號保持旁觀,拉斐還是稍有沖動,但已經不需要22號干涉了。
玻璃外的大家終于長出一口氣,最大的難關被克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