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對于瞄準位置的選擇頗費思量,最后射中腋窩偏上的位置,避開了骨頭。
他不知道這兩個女人為什么你追我趕,出于保護嬰兒的道義幫歐陽彩月,但萬一另有內情,比如這嬰兒是歐陽彩月從人家手里偷的呢?讓那個女人受點小傷也就罷了,如果最后證明是誤會,他還得去央求路惟靜老師幫人家治傷,說不定還得賠錢……
因此他這一箭射出,自己反而提心吊膽。
那個女人中了一箭,身形在空中一滯,被利箭的沖擊力阻撓了沖勢,落回地面。無論常人還是超凡者中了這一箭,至少都應該出于疼痛本能而去按住受傷的肩膀,但她只是臉上的表情稍微有些變化,一只手握住箭身,猛地把箭拔了出來。
江禪機看得目瞪口呆,這也太彪悍了吧?
歐陽彩月也認出了江禪機,她納悶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不過現在不是提問的時候,她的命還沒保住,趕緊喊道:“接著射!不要停!她已經不是人了,是怪物!”
“怪物?”
江禪機不禁懷疑歐陽彩月的神智是不是出了問題,那明明是個人啊,為什么說她是怪物?
當然,她確實有些不同尋常之處,但要說對自己狠,忍者也不落下風,不能光憑她把箭拔出來就說她是怪物吧。
“嗬——嗬——”她沉重而快速地喘息著,視線從歐陽彩月的身上落到江禪機的身上。
“喂,你們到底……”
江禪機還沒問完,她就極快的速度向他撲過來,嘴巴張得老大,目標是他的脖子。
她判斷他更有威脅,判斷他的血更好喝,身上的瘦肉也更多。
盡管她很快,但江禪機畢竟是跟迦梨交過手的人,她的速度比起迦梨來還是差得多。
“千萬不要讓她咬到!”歐陽彩月尖叫著提醒。
看到她這副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撲人的架勢,顯然就算不是怪物也不會是好人,他不再猶豫,連續兩箭射向她的兩只腳,想把她釘在地上。
兩支箭全都準確命中,長長的箭桿穿透了她的腳骨又釘進土里,而她的身體還處在高速前沖的慣性中,她立足不穩,撲倒在地,來了個狗啃屎,倒地形成的杠桿效應又進一步撕裂了她腳部的傷口。
這時,其他人聽到這邊的響動,全都趕到現場,正好看到這一幕,光是目睹就仿佛感覺到連自己的腳都跟著隱隱作痛。
歐陽彩月不顧一側肩膀脫臼,叫道:“殺了她!快殺了她!”
如果匕首還在,歐陽彩月肯定自己沖過去動手,但現在她手無寸鐵,又不敢徒手上陣,只能寄望于這些突然冒出來的人動手了。
她的視線逐一掃過她們,但誰也沒有動手殺人的意思,無緣無故誰也不可能聽她的。
由于長時間的追逐,同伴血液加速循環,體內那種類似病毒的東西已經從手指擴散到全身,同伴僅存的理智幾乎完全湮滅,像野獸般粗重地喘息。
“歐陽彩月,你們這是怎么回事?她是誰?為什么追你,這嬰兒又是誰家的?”江禪機提出一連串問題,他心說這個嬰兒不會是歐陽彩月的孩子吧?但誰會帶著嬰兒進入這么危險的森林?
在場者除了陳依依之外,其他人都沒見過歐陽彩月,不便插言打斷,靜靜地聽著。
歐陽彩月叫道:“先別問!她快掙脫了!”
大家看到更加驚心動魄的一幕,這個女人竟然硬生生把雙腳從箭桿上拔了出來,箭羽還沾著血塊和肌肉纖維。
膽小的女生紛紛掩口或者掩面,不忍再看,膽子稍大的女生也是看得雙眉緊鎖、頭皮發麻。
阿拉貝拉看不見,只能聽見沉重而急促的喘息聲,她幾乎沒有離開過阿勒山,不過這種喘息聲……似乎喚醒了她久遠的記憶。
家破人亡的那個夜晚之后,她從沒有跟凱瑟琳主動提及那天發生的事,也沒有逼問為什么父母雙雙死亡,而凱瑟琳卻撒謊騙她說父母已經逃出去了,她就像是默默接受了事實似的,凱瑟琳起初反而很不安,覺得對不起妹妹,但隨之而來的遺產問題和監護人問題令凱瑟琳心力交瘁,很快把這件事忘到一邊了。
其實,阿拉貝拉早就有所預感,盡管凱瑟琳撒謊時努力裝得很自然,但依然掩飾不住聲調里的顫抖,而且阿拉貝拉本來就不相信父母會拋下姐妹倆獨自逃走。
但就算猜到又如何呢?她不僅察覺到姐姐在撒謊,更察覺到姐姐非常害怕,姐姐要保護她,她也要成為姐姐的支撐才行,所以她沒有拆穿姐姐的謊言,只是趁姐姐看不見的時候,在絕對黑暗的酒窖里默默垂淚而已。
獲救之后,當姐姐周旋于一幫沒安好心的遠房親戚之間,疲于應付遺產和監護人問題時,阿拉貝拉從來沒有給姐姐添亂,從此以后,兩人只能相依為命地活下去,而過去的事,就只能沉淀在回憶里。
那天夜里,凱瑟琳帶著她前往地下酒窖的過程中,大部分時間都捂著她的耳朵,不讓聽覺敏銳的她聽見那些可怕的聲音,比如吧唧吧唧的生啖血肉聲,嘎巴嘎巴的咀嚼骨頭聲,但當凱瑟琳在酒窖門口對付那個倒地的女仆時,不得已松開了手,而她就聽到了極為特殊的喘息聲。
“嗬——嗬——”
沉重而急促,呼出灼熱的二氧化碳,仿佛體內有一臺火爐在燃燒。
凱瑟琳每次離開隱修院去追緝惡魔歸來后,都會把她的所見所聞講給隱修院的姐妹們聽,為了照顧那些幼齡修女的感受,她會有意無意地淡化其中的恐怖感,而但凡疑似涉及莉莉絲的事件,她都會盡量避免在阿拉貝拉面前提及。
但是,這極具物色的喘息聲已經牢牢刻在阿拉貝拉的腦海里,只會暫時塵封,永遠不會抹除。
現在她再次聽到了這種喘息聲,仿佛再次回到那個家破人亡的夜晚。
“這個人很危險,必須控制住她,不要讓她咬到你們!”阿拉貝拉急促地說道。
不知道是她在聲音里潛移默化地加入了能力,還是大家比較信服她的話,或者兼而有之,大家立刻集中精神,嚴陣以待。
其他人的能力更適合殺傷,而不是控制,最適合控制的是小穗,可惜現場沒有水,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奧羅拉緊急從空中凝結幾支冰晶,但落到地面需要時間。
“啾——”
羅恩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把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全都吸引到他那邊。
在大家沒注意的時候,他已經從背包里取出一條繩子,一端打了個活結,然后他像牛仔似的緊攥另一端,把打了結的那端舉過頭頂甩成一個圓,向那個女人兜頭蓋臉地套過去。
他吹口哨的時候,繩索已經出手了,他為了令那個女人不要亂動,才吹口哨引起她的注意。
哨聲一響,繩套準確地從那個女人的頭頂落下,當落至她的胸腹位置時,羅恩猛地一拽,活結迅速收縮,把她的兩支胳膊緊緊束縛在身體兩側。
她力量驚人,察覺自己受制,立刻像離了水的魚一樣死命掙扎,不過羅恩早有準備,捆住她之后,他馬上將手里的繩索另一端從頭頂的橫枝上拋過去,再向下猛地一拽,把她吊起懸在半空中。
最后,他把繩索另一端在樹干上繞了幾圈并打結。
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動作看得大家眼花繚亂。
“太厲害了!”
“好帥啊!”
“就像老式西部片里的牛仔大叔!”
“我愿稱之為絕活兒!”
大家驚嘆不已,再次對羅恩刮目相看,人家身為職業獵人,果然手底下見真章。
羅恩聽不懂這些中文,不過看大家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反而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這點兒雕蟲小技在這些擁有特殊能力的女生面前實在是班門弄斧,只是恰好能派上用場而已。
“我只能暫時制住她,如果不想別的辦法,她說不定會掙脫。”羅恩指著被吊起來的那個女人。
她雙臂受制、雙腳離地,懸在半空中,她的劇烈掙扎令樹木跟著亂顫,大堆的樹葉撲簌而下。
羅恩擔心的是她這么一直掙扎下去,把繞過橫枝的繩子給磨斷了,然后逃跑。
至于這根繩子,雖然不算粗,但他打的活結有個特點,就是被套住的人或者動物,越掙扎就勒得越緊,勒得越緊掙扎的空間就越小,所以除非力量大到能硬生生把繩子繃斷,否則很難掙脫。
他為其他人爭取了時間。
幾根粗礪的冰晶墜地,隨著奧羅拉解除能力,冰晶正在融化成水,稍等一會兒,小穗就有足夠的水施展能力了。
這時,大家注意到一件古怪的事,這個女人剛才肩膀和雙腳受到了貫穿傷相當嚴重,尤其是雙腳被箭支撕裂了肌肉、穿透了腳骨、切斷了血管,按理說流血應該非常嚴重,但她流出來的血相當粘稠,而且量不如大家想象的多,最詭異的是很快就止血了。
一團水球落到她的腦袋上。
小穗發動了能力,果凍狀的水球把她整個腦袋罩住,無論她怎么猛力甩,水球會隨著她頭部的動作而劇烈晃動,但就是無法甩掉。
拉斐臉色微變,她想起自己當時也吃過果凍水球的苦頭,那種窒息的滋味實在是令她心有余悸。
小穗一共只對兩個人使過果冰化水球,這是第二個,有了上次拉斐的經驗,小穗本以為這個女人會掙扎得更久一些,沒想到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她的臉色就變得鐵青,雙手雙腳無力地垂落,竟然像是憋死了!
小穗大驚,她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快就能把這個人憋死,因為即使是普通人,窒息十幾秒也不至于死啊!
阿拉貝拉知道原因,這是因為吸血鬼化的人類對氧氣的需求量比普通人類高得多,他們需要大量氧氣參與體內奇特的化學反應,窒息對他們來說比普通人更嚴重。
小穗慌了神,趕緊撤掉能力,果凍化的水球變成了普通的水,嘩啦一下潑灑在地上。
“她……她死了嗎?”小穗面如土色地問道。
上次她在梅一白事件里憋死一條惡犬,都令她內疚了好幾天,如果真憋死一個人……她不敢想象,因此她也很理解千央不敢把激光炮對人類使用的心情。
如果這個人真死了,這就是她第一次親手殺人。
關鍵是她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沒想到這個人這么脆弱,十幾秒就能憋死。
“不,她沒那么容易死,不要放松警惕。”阿拉貝拉提醒道。
果然,阿拉貝拉話音未落,像是一個吊死鬼的那個女人手腳一陣抽搐,劇烈咳嗽幾下,把肺里的水咳出來,再次“活”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喘息,繼續掙扎。
“這……這是怎么回事?”小穗如木雕泥塑一樣,眼前發生的事已經超越她的認知范疇。
其他人也一樣,剛才這個女人明明都因為把水吸進肺里而溺水停止呼吸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又活蹦亂跳了?
阿拉貝拉說道:“她擁有超強的恢復能力,缺氧會令她的身體機能暫時處于休眠狀態,一旦恢復氧氣供應,就會再次從休眠中醒來。”
她看不見,卻說得有如親見。
“阿拉貝拉,你認識她?”松了一口氣的小穗問道。
阿拉貝拉搖頭,“我不認識她,但我知道她變成這樣的原因……”
說著,阿拉貝拉轉身面向歐陽彩月,問道:“她是不是被咬了?”
歐陽彩月看到阿拉貝拉那雙灰白色的眼睛,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以為阿拉貝拉也正在變成吃人的怪物,驚叫道:“你……”
阿拉貝拉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提前說道:“不用害怕,我的眼睛天生如此,并沒有被咬,也不會變成吸血鬼。”
“吸血鬼?”大家聽得一愣。
“是的。”阿拉貝拉點頭,“這個人變成這樣,是因為她已經被吸血鬼化了……我想我已經猜到空難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