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是被羅恩當作獵犬和護衛犬訓練的,而不是警犬,警犬除了主人下達撲咬命令時之外,在行動時會盡量保持沉默,而獵犬和護衛犬在發現潛在的危險時,則會用吠叫向主人報警。
加文察覺到前方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有些像是人,也有些像是某種動物,同時它聞到一股特別的氣味,帶著濃烈的土腥味和騷味。
它不知道這是什么動物的味道,畢竟這是它頭一次來到亞洲森林,它只知道這味道與它曾經在歐洲森林里遇到的棕熊有幾分相似,充滿暴烈與危險的氣息。
于是,它大聲吠叫起來,提醒主人前方的危險,也希望能靠自己的吠叫把敵人嚇走。
羅恩一看它的樣子,馬上舉起一只拳頭向身后眾人示意停止前進,自己同時蹲伏于地,借草叢和灌木掩護住身體。
米奧躥到了樹上,江禪機他們也各自尋找掩護。
千央緊緊握住阿拉貝拉的手心里沁出了汗,她松開手,拍了拍阿拉貝拉肩膀,意思是讓她原地別動,自己悄悄從背后把激光炮扛在了肩頭,戴上了單目瞄準鏡。
寂靜的森林里,只有犬吠聲不斷地回蕩。
大家死死盯著前方,另外也沒敢放松對周圍的注意。
等了一會兒,前方毫無動靜。
羅恩喝止了加文,讓它別叫了,但加文的情緒非常激動,焦躁不安地原地兜圈子,像是想讓主人后退離開,或者另尋其他路線。
他了解自己的愛犬,這種程度的惶恐一定是遇到了非常可怕的敵人。
他側轉身,向其他人做了個斜切的手勢,意思是要不要繞路。
大家交換視線,他們都不是好勇斗狠的性格,其他時候繞路也沒什么,但現在繞路之后還能不能再找到33號留下的記號就說不準了。
就在大家還在猶豫的時候,前方森林里突然響起一聲暴吼,緊接著躥出一頭坦克……不對,是像坦克的一頭黑熊。
黑熊在熊類中的體型算是小的,但這頭黑熊的體型太過夸張,比熊類中最大的北極熊還要大得多,全身黑毛,唯獨胸口有一撮蓬亂的白毛。
它頭大如斗,每根彎曲的爪子都像是起重機的吊鉤,看似笨重,實則靈活,滿身的腱子肉充滿爆炸的力量。
生長了幾十年、粗如水桶的樹干被它一揮爪子就輕而易舉地折斷,斷面處像是被巨斧砍斷的,暴出白花花的木茬。
羅恩大驚,這么龐大的黑熊他聞所未聞,簡直令他懷疑自己的眼睛。
先不說他沒有帶著獵槍,就算帶著獵槍,面對這種體型的巨熊,打上去也無異于搔癢癢,甚至可能連它的皮都打不破,想對它造成殺傷,估計得反器材狙擊槍才行。
拉斐馬上舉起了牛角弓,箭在弦上,拉弓如滿月,下一秒就要瞄準巨熊的胸口射擊。
羅恩猛地向她擺手,讓她千萬別放箭。
巨熊目前沒向他們沖過來,它看似聲勢兇猛,又是咆哮又是以掌劈樹,但這其實是它在示威,它在保護它的領地,他們這時候悄悄退走的話,它不一定會追擊。
但如果拉斐這一箭射中它,除非能一箭射死它,否則它在疼痛作用下會變得異常嗜血而瘋狂,那時雙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只能等到一方死絕,否則戰斗不會停止。
別看它體型龐大,但它如果沖起來,這么三四十米的距離它最多只會用三四秒,沒準兒連三四秒都用不了,它會沖進人群,雙掌左右開弓,連抓帶咬,一掌一個小朋友。
牛角弓的穿透力很強,但這頭巨熊不能用常理揣度,牛角弓射出的箭未必能穿透它的骨頭,若只是穿透它的肌肉在它身上留下一個孔洞,對它的傷害極為有限。
江禪機也不敢射箭,尖嘯骨弓的威力較小,恐懼音波只會激怒這頭巨熊。
千央一下子壓力山大。
現在只有她的激光炮有能力在遠距離殺死這頭巨熊,前提是準確命中它的胸口或者顱骨,并且持續照射那么一兩秒的時間,并不需要燒出一個大洞,高溫會煮沸它的心臟或者大腦。
不過,這頭巨熊沒有乖乖待著任她瞄準,它一直在煩躁地踱來踱去,心臟位置始終被四肢擋住,腦袋也總是搖晃,時而低吼,時而仰天咆哮。
大家審時度勢,盡管他們不想失去33號的蹤跡,但跟這頭巨熊硬碰硬也并非上策,不值得冒這個險,33號她們既然從空難中幸存,就不會那么容易出事,找到她們只是時間問題。
“后退,別轉身,只后退。”羅恩低聲打手勢,催促大家不要繼續跟這頭巨熊對峙。
走在隊伍最后的江禪機率先開始后退,其他人一看他退了,也跟著慢慢后退,依照羅恩的提醒,不能轉頭狂奔,而是面對黑熊慢慢后退,盡量不發出任何響動。
一米,兩米……
隨著大家的后退,巨熊的咆哮力度稍稍減弱,也沒有追擊,緊張的氣氛有所緩解。
江禪機一邊后退一邊快速低頭看腳下,如果遇到樹枝什么的,就撿起來扔到一邊,他可不希望誰踩斷樹枝的聲音激怒巨熊。
眼看一切順利,即將退出巨熊的領地,就在這時,側面的樹叢里突然灌木簌簌搖擺。
大家停住腳步,心說又是什么鬼?
灌木分開,幾個毛絨絨的黑色小家伙連滾帶爬地鉆出來。
那是幾只小熊幼崽,還是吃奶的年齡。
大部分哺乳動物的幼崽都挺可愛的,這幾只小熊也不例外,圓腦袋圓眼睛,憨態可掬,不過長大后它們注定會變成一點兒也不可愛的食肉猛獸,除非基因突變成黑白相間的奶牛色,改為吃竹子。
熊孩子們互相追逐著嬉戲打鬧,鉆出灌木之后,它們看到江禪機等人,從沒見過人類的它們感到既新鮮又好奇,竟然試探著向他們爬過來。
糟糕!
羅恩暗叫不妙。
怪不得巨熊要守護這片領地,不允許他們靠近,聽見犬吠聲也不離開,原來它是一位母親,正帶著孩子從這里經過。
現在這個季節,正是森林里的動物撫育幼崽的時候,遇到護犢子的猛獸也是格外危險,很多獵人都是這么死的。
不論這些熊孩子是不是主動向他們靠近,在巨熊看來,這些人類肯定會對它的孩子們造成威脅。
果然,他念頭方生,巨熊的咆哮聲再起,而且更加變本加厲。
巨熊紅了眼睛,先發制人,龐大的身體動了起來,向他們疾沖而至。
它跑過之處,地面都被它腳掌的爪子犁出兩條深溝,如同一只正在高速駛來的火車頭,任何擋在它面前的東西都會被撞成粉碎。
“千央!激光!”
江禪機打破寂靜,向千央喊道。
千央瞄準了巨熊的腦袋,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一旦殺了巨熊,那幾個嗷嗷待哺的熊孩子就成了沒娘的娃,只有死路一條。
但不發射激光,被巨熊近身后,他們這些人恐怕會死傷大半。
留給她猶豫的時間不多,她一咬牙,正要狠心發射激光,有個人影卻不退反進,從她身邊走過,迎向巨熊。
那個人影穿著一襲黑色的修女服,正是阿拉貝拉。
她張開雙臂,身體就像是一個十字架,仿佛要敞開胸懷擁抱巨熊似的。
“阿拉貝拉!你在干什么!”眾人驚呼。
千央大驚失色,大家把阿拉貝拉交給她照顧,她明明讓阿拉貝拉不要動,現在卻……
她一慌,視線也從巨熊身上移到阿拉貝拉的身上,炮口自然也失去了準頭。
江禪機一個箭步沖上去,想把阿拉貝拉拽回來。
“不要害怕,我們都是好人,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你的孩子。”
阿拉貝拉用天籟般的嗓音開口道。
一瞬間,大家仿佛看到陽光穿透了茂密的枝葉,照亮了陰暗的森林——這并不是事實,而是心里的感覺。
像是一股清泉涌進心里,剛才大家心里的緊張、恐懼和不安,剎那間就被沖淡了大半,心跳也不再那么快。
就是這么電光石火的工夫,巨熊已經沖至近前,阿拉貝拉首當其沖,她纖細的身體在巨熊面前像是一艘迎擊巨浪的小船,只要浪頭落下,就是船毀人亡的慘劇。
但是巨熊停下了,與阿拉貝拉近在咫尺。
它斂去身上的狂暴氣息,疑惑地打量著阿拉貝拉,伸過鼻子在她臉上身上嗅聞。
近距離對比之下,大家對巨熊的體型有了更直觀的印象,它只要一張嘴,就能咬掉阿拉貝拉半個身體。
它的呼吸就像是電風扇吹出來的風,將阿拉貝拉的頭發和衣服吹得飄搖不定。
最鎮定的人反而是阿拉貝拉,她面對巨熊的態度與面對加文的態度沒什么區別,仿佛它只是一條討人喜歡的小狗。
她面容平靜,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說道:“對不起,我們無意打擾,我們只是路過這里,絕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孩子,請相信我們。”
如果說剛才那句話意在安撫,這句話里就蘊涵著毋庸質疑的堅定。
巨熊徹底安靜下來,高昂的頭垂落,肌肉膨脹的四肢也變得松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幾個熊孩子圍攏到它身邊,嗚嚕嚕叫著往它懷里蹭。
不僅是這頭巨熊,千央的激光炮炮口不自覺地垂向地面,她心里想著:對啊,我根本沒有要傷害它們,只是……嚇唬一下。對!嚇唬一下!
拉斐沒有千央那么容易受影響,她多猶豫了幾秒,這才垂低牛角弓,放松了弓弦,但是沒有收起牛角箭。
其他人的反應介于千央與拉斐之間,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阿拉貝拉的影響。
除了羅恩有經驗之外,其他人全都很驚訝,要么這頭巨熊能聽懂人話,并且一廂情愿地相信阿拉貝拉,要么就是她通過某種能力影響了它,把她的情緒和情感傳遞給了它,除此之外不會有其他解釋了。
“謝謝你。”阿拉貝拉伸出胳膊,努力踮起腳尖,在大家提心吊膽的注視下輕輕拍了拍巨熊的頭頂,真像是對待一條路上遇到的小狗。
眼見危機就這么輕描淡寫地解除,大家全都放松下來。
江禪機感嘆道:“你算得上是動物之友了,怪不得弗麗嘉不排斥你。”
“那倒不至于。”阿拉貝拉笑了笑,“如果面對一些窮兇極惡的動物,它們不會這么配合,動物和動物之間也有區別。你們可能覺得我太莽撞,其實不是的,一開始當這頭熊出現時,我就沒敢作聲,因為我不知道它的脾氣到底如何,后來發現它的兇暴只是為了保護它的孩子,我就知道不需要對它使用暴力。”
大家認同地點頭,小穗說道:“這是你的能力嗎?好像不止可以影響動物,剛才連我們都受到了影響。”
“人性遠比動物復雜,對人就更加因人而異了。”阿拉貝拉嘆了口氣,“寧可遇見丟崽子的母熊,不可遇見正行愚妄的愚昧人。”
大家聽得一愣,這句話雖然很應景,但有點兒怪。
“《舊·箴》17:12。”阿拉貝拉側頭望向正在和熊孩子嬉鬧的巨熊,解釋道:“意思就是:母熊丟失孩子之后會變得極端兇暴,遇到它的人會有生命危險,但即使是這樣的母熊依然有敬畏的對象,而愚昧之人行愚妄之事,造成的危害遠比丟崽子的母熊更可怕,因為這樣的人并無敬畏之心,極度妄自尊大,任何壞事都能干得出來。”
她又看著江禪機,“就像你說的梅一白,她就是一個行愚妄之事的愚昧之人,妄圖以自己取代造物主,落得悲慘的結局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梅一白站在我面前,我能靠寥寥幾句話說服她放棄作惡么?不可能的,我根本不用試就知道。”她自嘲地笑了笑,“只有真正的神,才可以憑言語來感化大多數人,但即使是真正的神,也感化不了冥頑不靈的對象,比如猶大。”
“所以,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