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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打草驚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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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一個宦官小心翼翼的走到神色有些不太對勁的趙禎身邊,輕聲稟報著:“國子監直講、天章閣侍制王洙伏閣求對……”“您見還是不見?”

  “不見!”趙禎有些煩躁的擺擺手。

  那宦官于是低頭屈身,就要去傳令,但才走到半路,就聽到官家無奈的聲音傳來:“還是見一見吧……”

  “不然,本月的資善堂說書所里,小王先生又要長篇大論了……”

  “朕這也算是作繭自縛了……”趙禎無奈的自嘲苦笑起來。

  這說書所正是他在景佑四年下詔建立的,最初本意只是想塑造形象。

  但哪里知曉,文官們居然把這個事情當真了。

  每月朔望,學士們必齊聚資善堂的彌英閣和延義閣中,對他講古今治亂之事,議論國家用人、用政的得失損益,順便抨擊一下當朝宰執。

  遇到熱點,那就集體改變風口,逮著說個不停。

  趙禎能有什么辦法呢?

  自己做的決定,哭著也得堅持下去。

  當然了,也就是這位官家脾氣好,這要換了太祖、太宗,恐怕學士們每個月都要掉幾顆牙。

  沒多久,一個穿著緋衣的文官,便來到了趙禎面前,大禮參拜:“微臣國子監直講、天章閣侍制、特賜緋衣銀魚袋臣誅拜見陛下!”

  看著面前的這位大義凜然,一副慷慨激昂而來的神色的天章閣侍制,趙禎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后問道:“小王先生今日入宮所為何事?”

  王洙的父親是王礪,當代文壇最有名的書法大家,沒有之一!

  一手隸書,天下仰慕,就連遼國的大貴族,也要求其墨寶。

  而王洙作為其子,不止書法得了乃父真傳,學問更是極為高深。

  不然,也輪不到他為國子監直講,去年朝臣們也不會將王洙推出來去和林瑀對打了。

  因為王洙在學問上是真的很強大!

  旁的不提,自東漢以來就一直失傳的傷寒雜病論一書,就是這位王直講在館閣藏書里發現并重新整理好編為金匱要略的。

  于是,王洙與乃父,在當代被世人并稱‘大小王’。

  而這位小王先生,素來以剛直聞名。

  不怕說錯話,就是他最大的特征!

  每個月的彌英閣、延義閣講書,就屬王洙嗓門最大,調門最高,也最為難纏。

  趙禎看到他就頭疼,若是能不見面,就最好不見面。

  此刻,王洙在君前,依舊毫無顧忌,他叩首拜道:“微臣聞知,江寧節度使夫人游仙縣君任氏近來頻繁出入宮闈,與貴人交,往往留宮竟至日暮……”

  “此豈人臣命婦之所為?”

  “陛下!”王洙大義凜然的拜道:“唐季以來,國家之患,不過藩鎮、宗室、內臣、朋黨而已!”

  趙禎只好連連說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愛卿說得對,朕會仔細命人調查此事的!”

  就打算如此將王洙的長篇大論,堵死在喉嚨里。

  但王洙又豈會輕易讓這位官家得逞?

  他倔強的挺著胸膛,不肯罷休,反而提高了嗓門,慷慨激昂的拜道:“陛下,春秋之中,有鄭伯克段于鄢,祖宗卓然見其故事,知蕭墻之防有甚于藩鎮,于是防微杜漸,定下制度,約束宗室,以明上下尊卑君臣之分也!”

  “真廟在日,荊王年幼無知,坐視婢女縱火,真廟聞之,且以薄懲大戒,于是貶為端王,削奪武信節,逐于宮外,選上下清明忠節之士以督教之,荊王于是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賢名播于天下……”

  “而荊王,真宗皇帝之胞弟手足也!江寧節度使允讓,不過陛下堂兄,僥幸得天眷而已,陛下如若視而不聞,臣恐翌日,禍起于宮闕,屆時追悔晚矣!”

  對文官來說,有三件事情,是他們萬萬不愿意看到的。

  第一,婦人干政,宦官、外戚亂權。

  第二,宗室放肆,干預國政,甚至窺伺大統。

  第三,權臣獨大,架空君王,號令出于宰臣。

  因為,歷史已經告訴了每一個讀書人,這樣子的王朝會是一個怎樣的下場?

  亡國只是輕的。

  亡天下就追悔莫及了!

  漢唐教訓,不能不讓這些人警惕和心驚。

  而現在,趙允讓的事情雖然看著小,甚至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那位江寧節度使確實有心窺伺大統。

  但,苗頭已經出現了。

  儒家在這些事情上,是從來不談什么證據的。

  原心定罪,論心不論行,才是他們一貫的做派。

  不然,當年范仲淹和呂夷簡是怎么一起灰溜溜的滾出汴京城的?

  范仲淹的罪名叫朋黨,呂夷簡的罪名叫結黨營私,任用親信。

  而這兩個事情,都沒有證據,只是別人腦補的。

  而對文官來說,腦補已經足夠了。

  所以,范仲淹罷貶地方,呂夷簡罷知青州,就順理成章了。

  趙禎耳根子素來就很軟,很容易被文官的話打動。

  現在,也是一樣。

  畢竟,如今,彈劾趙允讓的不止是王洙,還有他的親信近臣林瑀,首相呂夷簡和參知政事們也都紛紛上書,談論此事,一個個憂心忡忡。

  他再想著趙允讓父子的經歷和遭遇,心里面要是沒有想法,那才叫見鬼了!

  只是,這位官家到底性子、脾氣都很溫和。

  他不愿意加罪臣下,更不愿意傷了宗室和睦,親政以來,宰相、執政、樞密們,哪怕把天都捅了個窟窿,他最大的責罰也不過是罷官而已。

  就像去年,張士遜和王鬷兩人互相甩鍋的事情,要是換了太祖、太宗甚至只是真宗,這兩位大臣即使能保住腦袋,恐怕也保不住官位和文字。

  然而,趙禎終究也只是將這兩位罷官。

  甚至還在張士遜致仕后,追贈太傅,封鄧國公,將其本官升到了刑部尚書。

  所以,此刻,盡管趙禎心里面也懷疑起自己的那位堂兄,但終究于心不忍,于是試探著和王洙商量起來:“既如此,那朕命江寧節度使遷西京,使鄧國公嚴加約束,怎么樣?”

  王洙卻是不為所動:“陛下之罰,何異于賞?”

  西京是什么地方?

  大宋最繁華、瀟灑和風流的地方啊!

  不然,為什么致仕大臣和勛貴外戚們紛紛扎堆往西京跑?

  “那……”趙禎撓頭起來:“朕命荊王親臨江寧節度使府,宣以祖宗法度,勒令游仙縣君入崇真資圣禪院靜修,無旨不得還家?”

  崇真資圣禪院,乃是趙官家們給那些犯了錯的妃嬪、宗室女、命婦們修建的專門用來面壁思過或者出家養性的地方。

  因為太宗皇帝的陳國長公主曾經在此出家為尼,所以又叫七公主院。

  王洙聽著,知道這恐怕已經是這位官家能做到的極限了。

  于是,也不敢再逼迫下去,以免畫手添足,便長身拜道:“伏唯陛下能作威福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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