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已經到了二月已亥(二十日)。汴京漸漸的暖和起來,市面也變得無比熱鬧與喧嘩起來。
每天,都有車馬從天下郡國不遠千里、萬里,風塵仆仆的來到汴京。
然后,從這些馬車上,走下來一個個或意氣風發,或忐忑不安,或躊躇不前,或憂心忡忡的官員。
他們的職位、官階,也各有不同。
從低階的知縣、縣尉、參軍,到高階的諸路轉運司判官、通判以及各軍州推官、判官……
數以百計的大宋官員們,懷揣著種種心情,踏入這繁華熱鬧的不似人間的汴京。
然后,他們就遭遇了汴京給他們的第一道考核——租房!
居汴京,大不易!
特別是像他們這種外郡官吏,想要租個合適的房子,千難萬難!
于是,就只好合租。
三五個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官階相差無幾的官員,合起來找個比較廉價但靠近吏部審官院的地方,租上那么十天半個月。
不知道多少恩怨情仇,都是從合租的這一天開始的。
而趙昕今天也難得的走出了春坊,站在了春坊外面的臺階上,遠遠的眺望著吏部的方向。
“又是一歲躍龍門拉!”趙昕感慨著。
“國公心系天下,臣敬服!”劉永年立刻送上一個恰到好處的馬屁。
趙昕卻是笑了一聲,問道:“劉愛卿啊,今歲國家選人名額有幾個?”
“回稟國公,托您的洪德,官家嘉大恩于天下,不止要開恩科,還命審官院、考課院和流內銓、三班院增加今年選人轉官額度,臣聞,今歲春選,審官院有八十可轉官,考課院有一百可轉官,流內銓和三班院甚至各有兩百可轉官……”
趙昕聽著,于是笑了起來,道:“孤知,此父皇愛護之意,惜孤年幼,不能報答,甚為遺憾!”
“國公仁孝之心,臣感佩!”劉永年拜道。
趙昕卻是眨了眨眼睛,心里面想著,得找個機會去那些風塵仆仆趕來汴京的天下文武大臣面露上一面,表現一番。
好叫這天下人知道,他這個國本真的是‘圣王’。
再沒有比現在的這個機會,更適合的了!
大宋制度,承襲于唐代,卻又有別于唐代,繼承自五代,卻又推陳出新,有了自己的制度。
所以,大宋官制,在后人眼中是復雜而混亂的。
但在當代人眼里,卻是極為簡單清晰明了的。
大宋官吏,實際上在現在根本沒有文武之分。
只有高低貴賤之別。
京朝官最牛逼,特別是那些科舉進士及第出生的京官。
一般情況下,只要不得罪皇帝,他們的升遷之路,沒有阻礙,一路可以坐火箭,只要在地方州郡表現的稍微出色一點,就可以和富弼啊范仲淹這樣,四十歲前屁股就坐到臺諫官的位置上或者正府、樞府的有司通判位置上,甚至和歐陽修一樣,去編纂典籍,一放州郡,就知大洲!
范仲淹被貶,都只能貶他知越州!
其次是一般的京朝官,這些人就要受到磨勘制度的限制了,還有止礙法這柄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
每年都要考核,每個月都要報告自己的工作情況。
然后就是州郡、節度軍鎮的判官、通判、推官、書記官等官員,他們在北宋有一個稱呼——選人。
誰來選?
當然是皇帝、正府、樞府的大員。
怎么選?
看資序、看政績、看關系、看人脈、看人品,看長相……還有運氣。
像今年,選人們運氣就顯然爆棚了。
往年春拴,銓曹四選加起來恐怕也就兩三百個選人轉官名額。
今年居然流內銓和三班院就有兩百個名額了!
只能說,這些官員中大獎了!
比五百萬還高的那種!
沒辦法,雖然在理論上來說,在北宋,哪怕只是一個胥吏也有可能從布衣而為宰執。
但實際情況下卻是,除了那些進士及第的幸運兒,一開始就是京官,由兩府堂除他們的差遣外,其他人,都和西游記的唐僧取經一樣,要過重重阻礙,得拼政績、拼關系、拼長相、拼運氣。
稍有不慎,就永無出頭之日!
“今歲銓選,依舊是定于二月二十五嗎?”趙昕又問道。
“國公圣明,春銓依舊是二月二十五,銓曹四院同時鎖廳……”
“那,都是誰主持?”趙昕再問。
“依舊制,兩府大臣并不參與銓曹選官……”劉永年答道:“今年也是一般,從昨日起,兩府宰臣拒皆閉門稱病謝客……”
“故官家乃命知制誥賈昌期、右諫議大夫張方平及知諫院右正言富弼,并同銓曹四院有司,主持今歲春銓……”
聽著劉永年的話,趙昕點點頭。
北宋的銓選,宰輔、執政素來不參與。
但這不是為了避嫌,而是宰臣們煩不勝煩,索性每歲春銓、秋銓就全部稱病!
為什么?
因為大宋除了銓選,還有堂除這種任官制度。
堂除永遠高于銓選,經過堂除的官吏,哪怕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參軍、縣尉、都監,也是可以享受優先轉官、優先任職和優先考核的優待。
若是高品的州郡官員,那就不得了,幾乎可以等同視為京官。
所以,每到銓試的時候,宰輔們就全部消失了。
他們就怕被那些入京官員纏上了,非要求著他們給一個堂除的機會。
誰沒幾個故舊老人呢?
而,大宋至少在現在,對堂除還是非常嚴肅認真的。
除非真正有才華,而且政績出色的官吏,經過某位德高望重的重臣引薦,宰輔們才可能考慮堂除外。
一般選人是沒有機會堂除的。
堂除的機會是如此難得,以至于兩年前,趙昕的父親都厚著臉皮給時任首相張士遜遞了張小紙條,命張士遜給張才人的伯父開后門。
張士遜不是包拯,當然是不敢不從。
但這個事情是瞞不了人的,于是,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連趙昕的父親臉面上都有些掛不住。
但趙昕卻有幾個想要堂除的人。
那幾個他前世賞識和提拔過的人。
所以,躊躇片刻后,趙昕就吩咐道:“劉愛卿,卿替孤走一趟諫院,請右正言入宮見孤一面!”
“銓選之事,關乎國家用人,孤得囑托右正言一些……”
這當然是合情合理的。
現在誰不知道富弼就是他這個國本的人?
不然,憑富弼的資歷,如何擔得起和賈昌期、張方平這樣的老資格諫官一起會同銓曹有司銓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