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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世宦之家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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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深夜,呂夷簡方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他的兒子呂公綽馬上帶人迎了出來,關切的問道:“父親,宮里面的事情,可還順利?”

  呂夷簡聞言,搖了搖頭,垂頭喪氣。

  呂公綽見了,也不好多問,連忙道:“父親今日操勞國政,必然乏累了,兒子,已經命人給您燒好了洗腳水,蒸好了刀魚……”

  呂夷簡點點頭,就要臥室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懊惱的一拍大腿:“吾何時說過輕慢武臣的話?”

  于是,他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在君前自己說過的每一個字。

  這位在大宋朝野,威風八面的元臺的臉色剎那間就變得極為精彩起來。

  “終日打雁,不想臨老被雁給啄了!”這位宰相又好氣又好笑。

  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被那位國公給帶進溝里去了。

  對方,用的是一個極為小巧,但非常實用的談話技巧,始終掌握著主動,讓他和群臣都先入為主,造成既定事實,于是就沒有人去關心事實了。

  因為注意力,都被其所說的話給吸引走了。

  不過,只過了片刻,呂夷簡就恢復了正常。

  他是世宦之家,叔侄父子兩代人為宋臣,而且都做到了人臣之極。

  自然,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什么虧沒吃過呢?

  所以,他深知有時候吃虧是福,背鍋是幸。

  強硬也是分時候和看人的。

  就像去年,官家想提拔他的寵臣林瑀為天章閣侍講。

  這遭到了朝臣的強力反對和抗議。

  因為,這個林瑀不是一般人,他是朝臣眼里的奸佞。

  奸在那里呢?

  因為這貨得寵,靠的不是服侍官家有力又或者辦事勤勉,而是……房中術……

  本來,大臣們就對這林瑀非常不滿了。

  現在官家又要授這樣一個小人為天章閣侍講,士大夫體面還要不要了?

  作為首相,呂夷簡夾在中間是兩頭受氣。

  做了,就要被輿論噴,不做,就要被官家嫉恨。

  于是,他想了個辦法,官家不是想用林瑀嗎?好!臣同意,但是,官家您也得答應,再任命一個人為天章閣侍講!

  就是朝臣們推出來和林瑀對打的國子監侍講王洙!

  于是兩邊的面子都照顧到了。

  所以,呂夷簡在該圓滑的時候,還是非常圓滑的。

  在官家面前,他的強硬,他的頑固,從來都只體現在一些小地方。

  于是,呂夷簡氣頭一過就想開了:“就當是我又愛上了一件新物事好了!”

  “就像我愛吃刀魚……”

  世人皆知,申國公嗜刀魚,一日不吃渾身難受!

  所以,從壽州到汴京,有一支呂氏自己的商隊,專門為他運送新鮮的刀魚。

  壽州百姓聽說呂相公愛家鄉的刀魚,也很感動,于是,最新鮮最好的刀魚,十幾年來一直專門給他留著。

  但問題是……

  再好吃的東西,若一個人,一連吃十幾年,也會膩歪。

  那為什么呂夷簡能夠堅持這么長時間?

  答案是,不是因為呂夷簡真的喜歡吃刀魚。

  真正喜歡刀魚的另有其人,那人就是當今官家!

  這位官家尤其喜歡吃產自壽州淮河里的漕淮白魚。

  但問題是,這種刀魚之中的極品,不止產量少,而且價格昂貴。

  從壽州運到汴京,其價格更是突破了天際——每一條最少也要一貫錢!

  而這位官家愛惜羽毛,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用國家的公款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的。

  所以,這個時候,呂夷簡就挺身而出,給自己發明了一個嗜好刀魚的脾氣。

  用呂家的錢,來給官家買刀魚。

  自天圣元年,他還只是龍圖閣直學士的時候開始到現在整整十八年,他的刀魚嗜好,從未改變。

  哪怕是他罷知出外,從壽州到汴京運送刀魚的商旅,也從來沒有停頓過。

  每隔半個月,他的妻子,就會帶上兩筐剛剛從壽州送到汴京,還活著的刀魚,入宮去見皇后,然后說什么‘啊呀,壽州又送刀魚來了,臣妾心念皇后與官家,便帶些進宮給兩位圣人嘗嘗鮮’。

  家鄉的土特產嘛,不值錢的!

  至于為什么每次只送兩筐?

  這也是有門道的。

  兩筐,不多不少,也不引人注意,也能讓官家過過嘴癮,呂家也負擔的起。

  如今,呂夷簡回頭仔細琢磨了一下今日在春坊的事情與經過。

  他的腦子立刻就想到了一個事情。

  和汴京勾欄瓦舍里看戲的一樣,這做官家的,也是需要有大臣來分別扮演和飾演不同角色。

  有唱白臉的,就得有唱紅臉的。

  有捧哏,就一定要有逗哏。

  不然這戲就唱不下去!

  那官家的英明神武與高瞻遠矚如何體現?

  從前,王曾、張士遜還有李迪這些人就是悟不透這一點,所以啊,他們一旦罷相,就基本只能在地方呆著。

  但他呂夷簡,三起三落,三為首相,中間還干過幾次時間長短不一的集賢相。

  憑什么?

  憑的就是他能屈能伸,硬的起來,也縮的回去。

  如今,壽國公既然如此英明神武,看樣子,這未來的大宋國政,都可能會與這位雖然年幼,但卻已經顯露了聰慧的國本牽連到一起了。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總會有人忍不住想去借壽國公來威脅或者訛詐自己的正敵。

  這一次富弼,不就是這么做的嗎?

  富弼開了頭,別人難道是傻子不會學嗎?

  便是他呂夷簡,說不得也可能會有借壽國公之威的時候。

  于是,呂夷簡便找到了自己與那位壽國公的相處之道。

  今夜,那位壽國公不是拿他當背景板來彰顯自身的英明神武與聰慧早智嗎?

  效果不是非常好嗎?

  那壽國公未來一定還需要這樣的人,這樣的事。

  趁著這個角色還未被其他人搶占,他應該先下手為強,把這個角色搶到自己手里。

  想到這里,呂夷簡就回過頭去對自己的兒子說道:“公綽,汝明日便寫信回壽州,叫你三弟回京!”

  呂夷簡有五個兒子,其中,最得他喜歡和看重,視為衣缽傳人,呂氏未來依仗的就是他的三子呂公著。

  所以,在呂公著考中進士后,呂夷簡沒有讓他留下來當官,反而命他回家繼續讀書。

  為什么?

  立人設啊!

  立什么人設?

  淡薄功名,無欲無求的人設。

  但現在,在壽國公已經彰顯出自身的聰慧與手腕后,呂夷簡知道,呂公著不能再這么養望下去,再養就養死了,會被其他妖艷賤貨給搶走了位置。

  所以,呂公著得回京,得去壽國公身邊。

  這叫卡位!

  卡住其他競爭對手的路,叫他們無路可走!

  而他則舍掉這老臉,給兒子鋪路。

  就像當年,他的父親舍掉臉皮,給他向時任宰相王欽若說好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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