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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7 治漕稱善,前惟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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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優伶各捐私奩,并于兩市街面作唱數日,兩市市監合聚錢款計三十三萬緡……”

  戴枷多日的馮昌嗣仍然脖頸紅腫未消,手捧兩市遞交的籍冊認真匯報道。

  李潼一身燕居時服,兩肘支案揉著眉心,旁邊楊麗則微笑道:“殿下辭令壯才,舉世皆知,錦繡篇章,豈千金能夠典得。曲社成立多時,但仍然難洗早年所積的靡靡之氣,正逢此時、恰借此事,也是宣揚一下曲社的義旨,洗脫一些風月穢名。殿下治事以博大,總不會因娼伶低賤,就毀棄這一份義舉吧?”

  “辛苦娘子了。”

  李潼聞言后,抬眼望向楊麗點頭說道。他自知平康伎這一番行為,是他家娘子在背后謀劃。

  聽到殿下這么說,楊麗笑容更盛,入前奉茗并低聲道:“殿下思慮深遠,妾也不能窺盡。但長安民義旺盛,群情熾熱,總該有處傾訴。殿下或恐民情喧囂,或有失控之虞,妾一點拙計不登雅堂,只盼能稍作分憂。有了這一筆進項,櫻桃園能不能不作變賣?”

  李潼聽到這話,又見楊麗一副楚楚可憐狀,不免有些奇怪道:“誰說要賣櫻桃園?”

  他這段時間,的確是處理了相當一部分產業,但總也不至于去打自家娘子嫁妝的主意。

  楊麗聞言后可憐巴巴道:“那葉黎公主可是使人在兩市放話,西康之地聚貨如山,只為競購櫻桃園,要憑雄財嚇退有意競爭者。殿下大計,妾不敢忤,但櫻桃園一株一花、一欄一柵,俱妾親手布成,來年若失親愛,還想守此小園長憶故時歡好……”

  李潼又怎么聽不出這娘子言外之意,但這一點狡黠也是情趣,只是抬手捏了捏娘子皓腕并說道:“近日曲江仍然不失雜亂,入暑之后擇暇再伴娘子居園避暑。”

  楊麗心思玲瓏,自知適可而止,聞言后笑語告退。

  目送娘子離開后,李潼收回視線,又問向馮昌嗣:“那么眼下邸中聚資已經多少?”

  “已有五十七萬余緡。”

  馮昌嗣低頭翻看一番,然后回答說道。

  聽到這個數字,李潼不免感慨,色相娛樂果然不可小覷。

  他王府私產近日典賣許多,得益于長安如今越發繁榮,各類產業價值也都攀升許多。再加上盡管他明令公平買賣,但實際上既知雍王售產,真正成交時必然會有相當幅度的溢價。

  但就算是這樣,王府資產售賣仍然較之平康伎們所帶來的這筆收入少得多。這當然有長安民情沸騰、借此聲援雍王的原因,但這條文娛產業鏈所帶來的效益也的確是頗為可觀。

  不過,所謂的文娛產業還是要建立在社會秩序長期穩定、民生殷實的前提下。老實說,眼下行臺管理下的陜西道還遠遠達不到這種水平。

  所以,這一現象非但不可恃以沾沾自喜,反而是要有所警惕。由此反推出一些行臺施政方面的過失,從而加以修正。

  比如說,在這一次的事件中,李潼就意識到商賈們參與政治糾紛的熱情已經高的有些過分。他們或許在主流輿論方面沒有太大的話語權,但卻通過錢財投入這一最直觀的方式來刷取存在感,較之神都方面無疑要活躍得多。

  當然,這件事李潼也是要付很大責任的。特別是西進以來,面對內外交困的局面,幕府在財政物資方面,不得不采取更加直接有效的方式,與商賈們互動頻繁,給予了更大的包容度。包括李潼本人,對此也頗有幾分樂見其成。

  可這一次的事件,往小了說是地方與中央在財政方面的糾紛,往大了說就牽涉到國器何屬的敏感話題。就連許多勛貴、世族在這方面都不敢輕易表態,可商賈們的站隊熱情卻如此高漲,哪怕這些人是站自己,但這一現象也值得重視并警惕。

  雖然說別人爭相送錢給自己花,自己還要對他們提防有加,這想法有點不地道。但商賈這一社會群體,其本性就是逐利,一定是要看到投機的可能,才會勇于奉獻。

  在中古時代這種農耕背景下,即便不搞行業歧視,也可以斷言商賈這一群體的社會責任感絕對不及地主及自耕農高。

  李潼一邊思忖著,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他準備著內衛徹查一下陜西道諸州縣吏治,要給商賈干政這一風潮潑一潑冷水。

  當然,眼下陜西道這些活躍的商賈們對他而言也是一股重要的支持力量,甚至行臺絕大部分財政收入都是在與商賈互動中獲取。

  完全一刀切的割舍那是自廢武功,自然不可取,但是以往一些有所忽略的細節則就必須要規范起來。如果仍然任由滲透腐蝕,則積重難返、悔之晚矣。

  畢竟在農耕社會中,商品經濟盤口只有這么大,一旦商賈們掌握了太多社會資源的分配權,是會出大問題的!

  李潼并不是算無遺策,比如這一次在輿情方面就險些玩翻了車。但他擁有足夠的警惕,并不篤信什么萬世之法,任何政令的實施,任何政令的實施,都要合乎世道的發展。

  像是此前為了鼓勵商賈們從四方向長安興運物資、活躍市場,行臺不只開放了大量的水陸要津,在商品倉儲方面幾乎不作任何管制,這也是長安一些區域地價飆升的原因之一。

  這么做的確是豐富了商品、活化了市場,但也讓行臺對市場的管控力度有所削弱。商品可以隨處儲存,甚至根本不需要報關入市,樣品點驗、私庫交割,這一部分買賣以及商品流向,都不在行臺管控之內。

  如果這一次能夠一勞永逸的解決陜西道秋賦問題,讓這一穩定可期的財源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行臺度支使用。那么李潼就打算基于此將長安商品倉儲環境規范化,以財賦作為基礎與商戶們訂立一個倉邸贖買的契約,貨入官倉,加以規范。

  在這方面,行臺還沒有相關的專業人才主持整頓,但李潼心里已經有一個屬意的備選。當然不是眼下連受精卵都還不是的劉晏,但同樣也是少年成名的神童,那就是裴守真的兒子裴耀卿。

  所謂顧唐始終三百年間,治漕稱善者,前惟裴耀卿,后惟劉晏。

  李潼之所以對裴守真另眼相看,不只在于其人忠勇剛烈,或多或少也跟他家這個神童有關。過去這段時間,李潼也抽空又見了幾次裴守真,難免討論一些公事之外的話題。

  裴耀卿于永昌年間應童子科試,是官方認可、貨真價實的神童。不過眼下這位神童仍然在神都家中讀書,繼續增廣學識。

  李潼倒是很有想法,把裴耀卿召來長安,趁其年少聰慧,秉性、學問都還沒有定格的時候,親自進行調教。先拿別人家兒子練練手,以后教自家兒子也能更有條理。

  不過他也并沒有主動向裴守真透露這一層意思,畢竟眼下裴守真還是朝廷在職的官員,親自折節下手去挖朝廷墻角,這不符合他給自己的人設。

  更何況,裴守真這家伙還得罪過自己呢。李潼雖然眼饞他兒子,但也不至于上趕著去招攬。等到裴守真走投無路,自然會到西京來。

  所以無論公私場合,李潼都對裴守真給予了極大的認可,絲毫不掩飾對其人的欣賞,自然也是為了給她四叔上眼藥。

  當然,裴守真也不是沒有根腳的人。其人出身河東裴氏名門,與地表望族薛氏、柳氏,包括關隴巨姓的韋氏等都關系匪淺,與皇帝寵臣、宰相薛稷也頗有私誼。就算其人偶失圣意,有這么多人情關照,也未必就會走投無路。

  畢竟皇帝李旦本質上并不是一個刻薄寡恩的人,只是大權驟得,再加上唐家復業后各種人事糾纏,才顯得毛毛躁躁、舉止失措。說到底,手生而已。裴守真所歷并非要害,對皇權也不構成直接威脅,再加上這么多人情關照,未必就會對裴守真刻薄相待。

  但李潼上了這么多眼藥,首先是在裴守真心里營造出很強的認同感,裴守真自己甚至都幾次忍不住表態,若非身位所拘,對行臺這種上下和睦、才流爭進的政治氛圍也是頗為向往。

  至于另一個人上的眼藥,那就狠的多了,即就是陳子昂這個老憤青。之前幾日平康伎在兩市當街匯演,所涉不獨只有雍王舊作。時下長安士流匯聚,當中自然也不乏騷客湊趣,執筆擬新以作助陣。這其中就有陳子昂的一首碎金杰作,名《裴壯士歌》。

  這一首詩作,除了淺述裴守真在皇城犯險攔駕雍王的事跡之外,還夾雜了許多陳子昂自己的私貨。其中重點就是橘枳之論,盛贊裴守真大有其裴氏古人裴寂風采,裴寂在隋為奸邪,在唐為賢良,裴守真在東寂寂無名,在西則壯跡可歌,不是本質有變,而是水土所致。

  當李潼看到陳子昂這篇新作,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只覺得他四叔還算寬厚,僅僅只是判了陳子昂政治生命的終結。就這張破嘴啊,真要遇到狠的,拔舌都不解恨。

  這詩說的是裴守真,但又何嘗不是陳子昂的自白辯解。他是不幸遇到了隋煬帝,所以才成了眾口唾棄的強辭孽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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