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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7 海西伏俟,大論欽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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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青海西側的伏俟城,乃是曾經的吐谷渾王城,也曾經是吐谷渾境中的第一大城。

  現在之所以不是了,那是因為吐蕃在攻滅吐谷渾后,于靠近白蘭羌的烏海西境另造雄城,直接命名為吐谷渾城,用于安置由吐蕃所扶植起來的吐谷渾傀儡王室。

  為了宣示吐蕃的恩威與強大,那座吐谷渾新城建造的也是極盡宏大,規模遠遠超過了原本的吐谷渾王城伏俟城。

  但即便如此,伏俟城仍然是吐谷渾故地的軍政中心,一則因為這里地傍青海,又有各種人工開鑿的渠池繞城,水草豐美,宜居宜牧。

  當然,最重要的是伏俟城乃是眼下吐谷渾真正的掌控者、吐蕃第一權門噶爾家族的駐地。

  雖然噶爾家族在吐蕃境中也有自己的族地,但是大論祿東贊父子長久坐鎮于此,且隨著與大唐沖突加劇,伏俟城自然成為了吐谷渾故地中甲兵、物資的集聚地。

  伏俟城修筑于中國動蕩的南北朝時期,因此帶著很濃厚的漢城風格,城池分為內郭、外郭,有開闊的大道劃分區域,并有溝渠連接十幾里外的青海。春夏青海解凍,甚至可以在城中放舟泛波于青海。

  南北朝時期中國暗弱,河西走廊也多不暢通,伏俟城一度成為東西商貿溝通的重要節點,所以當時這座城池也是極盡繁華。如今的城池外郭乃至于城外,仍然存在大量當時所遺留的邸鋪、市場等建筑,至于眼下,則就統統改為了駐兵點。

  外城各處雖然還充斥著滿滿的蕃胡腥膻人物,可一旦步入內城,無論是街道建筑,還是往來人眾,都充滿著濃厚的唐風,恍惚間讓人以為來到唐國境內某座大城。

  之所以有此風情,一則是因為吐谷渾本就是海西異類,并非西羌種,而是高度漢化的鮮卑苗裔。

  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吐谷渾王族顯得與許多吐谷渾本境強族格格不入,以至于吐蕃大舉入寇時,一些境中羌種豪族的大臣們索性直接背叛了他們的舊王,選擇投靠風俗更近的吐蕃。

  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如今這座城池的主人、吐蕃大論欽陵個人意趣。欽陵傾慕唐風,在吐蕃國中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其人日常冠帶、起居用度俱是唐人風俗,哪怕在行軍營帳中,都要架起唐樣的屏風席榻。

  也正因為欽陵的意趣,伏俟城內城中除了噶爾家的親信衛兵們之外,還居住著眾多從唐國俘虜來的士人、工匠等等,使得伏俟城透出一股更加濃烈的唐風。

  內城中,原本的吐谷渾王宮,如今被改造的重檐疊瓦,與唐人宮苑建筑幾無二致,甚至就連廊閣之間回蕩的絲竹歌樂,細聽之下都有唐人燕樂風格。

  殿堂里,一部樂伎正在專心演奏著《水調》大曲,堂中諸伶人水袖飄逸、綾羅衫裙五彩繽紛、翩然起舞美不勝收。

  斜臥堂中高榻上的中年人身著羽氅、金冠簪發,正是吐蕃如今的第一權臣,大論欽陵。欽陵額高眉聳、眼窩微陷,鼻翼略顯肥大,除了面相上略異唐人之外,整個人就是活脫脫唐人士大夫形象。

  堂中歌舞雖然華美,但欽陵注意力卻不在歌舞上,他眉頭微蹙,雖不盛怒,但卻自有盛威溢出,望著榻左席中垂首端坐的年輕人,眼神中頗有不弱,語調也有幾分低沉:“我歸國前幾次囑你,一定要小心留意吐谷渾城,可你居然任由吐谷渾王逃離而不作阻止!”

  年輕人正是欽陵嫡子弓仁,此時一臉挫敗感的低頭澀聲道:“兒子怎么敢忘阿父叮囑,一直在吐谷渾城駐兵兩千,還不時巡望。其王出逃前夕,還請我伴他獵戲,實在沒有絲毫的征兆顯露……”

  聽到兒子訴苦,欽陵又是忍不住嘆息一聲。早年族中內亂,大兄贊悉若被害之后,他便不能再專心于邊事,需要往來的奔波,并在邏娑城控制局面。

  如今的吐谷渾王,本就不是原本的慕容氏本枝,僅僅只是他們吐蕃扶起來的一個傀儡。過去這么多年的時間里,在吐谷渾國中基本也沒有什么權柄和存在感。

  不要說兒子對此疏忽,就連欽陵其實也沒有過分重視吐谷渾王。但這一次吐谷渾出逃,并獻女給贊普,接著便有一大批吐谷渾故族成員繞過自己,得到贊普的直接任命。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不說眼前的吐谷渾,舊年吐蕃在壯大過程,投降吐蕃的孫波豪族娘氏直接被贊普任命為大論,不久之后,孫波便被里應外合的兼并。

  贊普這么做,分明是要借鑒祖輩故事,要真正對吐谷渾下手了。以往不夠重視的吐谷渾王一旦出逃,便給欽陵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這件事,就如此,憑其一個傀儡,又能掀起多大風浪?他若只留在茹區還倒罷了,若敢再歸此境,殺!”

  對于背叛自己的人,欽陵向來秉承一個態度,那就是趕盡殺絕!

  他眼下本就對國內各種紛爭煩不勝煩,對于不安分的吐谷渾王,也是真的動了殺心。

  但五茹之地情勢不同邊疆,豪族林立、各擁封土人馬,哪怕是權傾朝野的他,也只能通過會盟、大料集等集會去命令影響那些人,做不到出入無禁的入境追殺。

  一旦手段過于強硬,很有可能就會激發五茹兵變,過去這些年,此類的事情并不罕見。若是平常時節,以欽陵之強勢,對于那些豪強反應如何也不太在意。

  可現在唐國這個大敵正內亂不已,正是吐蕃外擴的一個好時機,欽陵也實在不想因為國中的動蕩再錯過這個好機會。

  “不必再理會那偽王,遷附唐國河曲之地的慕容奢力有無消息傳回?”

  那吐谷渾偽王不安于室,欽陵對他自然也不存善意,心里早已經有了廢掉這個傀儡的打算,并已經有了后續的計劃:“慕容氏遷居河曲,風俗不同,未必能為塞邊群胡包容善待。如今漠上突厥余孽又有鬧亂,唐國漠南軍事嚴重,若能通過奢力將其部召回,也能更益我的力量!”

  他們噶爾家雖然與吐谷渾王族有著王國之仇,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切的恩仇都變得不重要。

  因與唐國交惡,欽陵想要獲取唐國內部情報也并不容易,但他舊年入質長安,不獨求學國子監,甚至還曾為高宗天皇侍衛,對于大唐朝事諸情也了解頗深。

  更何況突厥死灰復燃、吐谷渾在河曲塞邊乃是異類,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情,倒也無需細致打聽,欽陵也能猜到吐谷渾在唐國生活處境必定不妙。

  他想將吐谷渾王族重新召回來,倒也不是異想天開,也并不只是單純的針對吐谷渾偽王。他想借慕容氏歸國這一契機,對吐谷渾故地整體進行一次清洗。

  連年攻伐,吐谷渾這些遺民們已經遠不如他父兄時期那樣恭順,可若直接下手清洗,又會給吐蕃后方的贊普和政敵們插手吐谷渾事務提供借口。

  因此,原來的吐谷渾王族便是一個絕佳的借口,欽陵憑此也能向國中示威,讓他們不要把手伸的太長。吐谷渾之地,是他父兄包括他自己殫精竭慮、浴血奮戰才攻克的根基之地,絕不能任由國中那些貪得無厭的豪族割取。

  “還未有消息傳回,或是路途遙遠,奢力本身也不是什么良人,一旦離開此邊,未必還肯聽從號令。”

  聽到兒子這么說,欽陵嘴角一翹:“不妨的,河曲諸胡充斥,本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若真敢叛我,來年殺入西州,沖出賀蘭山先取這叛賊首級!”

  “阿、阿父,難道咱們還要繼續向北攻?可是國中幾番催促要重奪四鎮……”

  弓仁聽到父親這恨聲,不免略有遲疑。

  “他們當然希望我重奪四鎮,四鎮地在要沖,財富豐厚,只有控制住了那里,才能獵獲到足夠他們享樂的財物美貨!”

  欽陵聽到這話,臉色微微一沉,雖然舊年首奪四鎮,是他親自率軍,但他對此計還是心存保留。特別眼下針對四鎮的攻奪已經不再是單純的開拓大計,更被國中有些人視作是搶奪財富美物的機會。

  “國中五茹,猶如我的關中,是我立足立業根本所在。吐谷渾即是中原,不得此則無望霸權!如今兩者兼得,該向何出,便是重中之重。往年我兄取義中國張掖之計,守青海、奪西域,雖然這也是立國的長計,但青海毗鄰隴右,中國之軍四時可入,刀兵相抵,不容遠計。”

  作為在青海區域兩次擊敗唐國大軍的蕃國大將,欽陵對此自然有發言權,誠然當年進攻西域也是外出試探的戰略之一,但事實證明,即便是奪下了西域,沒有經過長久的經營,也不足以發揮出張掖揮臂的戰略效果,反而過早暴露出吐蕃的實力和野心,讓大唐不再無視他們。

  “大唐之強,豈是那些俗淺之人能知?兩次大戰,幾乎耗盡兼并吐谷渾所儲,我國已經虛弱,但唐國仍能再來,如今不過困于內亂罷了。況唐人經營西域,是幾百年的長計,西域各國聞名知畏,我新壯之國勞師遠征,一股銳氣或能小勝,可一旦用力不深,又怎么能匹敵得了那幾百年積威?”

  欽陵講到這里,又長嘆一聲道:“往年四鎮幾奪幾失,唐軍只憑幾千游弈便能屢屢亂我國計,如今駐軍數萬,諸國恭服,只憑阿史那家一個余孽唇舌搖鼓,此時再攻四鎮,實在不容樂觀。唐將王孝杰雖然沒有什么大計深謀,但卻是一個能斗狠的莽夫,新勝氣雄,與之競力乃是下計,唯驕之縱之,才能圖計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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