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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2 人既不存,需留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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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消息的時候,代王妃一行已經過了新中橋,在返行途中。

  “徐司苑她、唉,今日離宮,我本來已經請她同行,她卻記掛家人要留在禁中,不想發生這種惡事!”

  聽完報信者的講述,代王妃頓時一嘆,她也沒有想到刑司手段這么下作,竟然以徐氏的家人作為要挾。

  “外朝那些刑卒,真是不知死活,將禁中已經搞得不得安生,竟然還敢對殿下侍者下手!”

  同行韋團兒聞言后也是氣得眉梢飛挑,并對王妃說道:“此番惡事,可不止徐司苑一人的安危,刑司如此作法,關乎殿下體面!請王妃盡快回宮,向陛下申訴刑卒狂跡!”

  韋團兒如此氣憤,頗有幾分兔死狐悲,過去這段時間,她也聽說自己一些宮中故友被刑卒提審殘害,心中已經頗積不滿,但是因為擔心或會給殿下招惹麻煩,才一直按捺著。此際聽說刑司已經向代王殿下周圍人下手,心中自是又驚又怒。

  此事的嚴重性,王妃所知又比韋團兒深刻得多,聞言后搖頭道:“此處回宮,疾行也要一個多時辰,還有宮中法師涉事,想來背后是有薛師推動,玄武門處或還有所布置。如果求訴于陛下,時間怕是已經來不及……”

  口中說著,鄭文茵抬手又說道:“轉行,由端門入宮。韋娘子你中途落車,去訪公主殿下,求公主入宮面圣。”

  韋團兒聞言有些不解:“事關只是一個司苑女官,公主殿下尊體怕是難動……”

  “不是搭救徐司苑,是要請公主殿下為我助言!我要親往麗景門內推院,與徐司苑同案入審!”

  鄭文茵自知區區一個徐氏,當然不值得太平公主出面,唯有事態鬧大,才能讓太平公主乃至于圣皇陛下親自過問,同時她也不忘叮囑韋團兒:“若只是刑司弄事,還簡單一些。但若薛師果真涉事,韋娘子你切記不要離開公主殿下獨自行動,若你也涉事中,我更不能向殿下交代!”

  另一側唐靈舒說道:“我與王妃同行,若刑徒刁難王妃,能有照應!”

  “不必,唐娘子你與韋娘子同行,入宮后即刻返回仁智院,安撫好娘娘同嫂子,記得我此前秘囑你的事則。”

  鄭文茵神情嚴肅對唐靈舒說道,語調雖然不重,但卻透出一股不容拒絕的氣勢。

  很快,一行人便抵達了端門附近,唐靈舒與韋團兒轉上另一架馬車,過了天津橋往太平公主邸中而去。王妃鄭氏則仍乘原車繼續前行,自右掖門進入皇城,然后落車直往麗景門而去。

  此時,麗景門內推院衙堂中,來俊臣小心翼翼的站在案左,看著端坐于堂上的薛懷義,眉眼之間則頗有苦色,拱手道:“稟薛師,禁中司苑徐氏已經被捕入推院,接下來該要怎么做,還請薛師垂教。”

  薛懷義聞言后眼皮一番,冷笑道:“你才是坐堂的官長,要問我該要如何斷案?區區一個宮奴都不知怎么收拾,朝廷拔你何用?”

  來俊臣聽到這話,臉上雖是恭謹,但心里卻已經對薛懷義咒罵起來。

  雖然說外間人眾多有嘲笑他懼怕代王,讓他有些不滿,但代王那馬鞭勒在脖子上是個什么滋味,他仍記憶猶新,心里也是打定主意不可貿然招惹代王。

  甚至就連梁王武三思幾番暗示讓他引誣代王黨徒,但在沒有確鑿證據能夠將代王引入大罪之前,此類暗示他都故作不見,推案過程中還仔細叮囑黨徒們避開跟代王有關的人事。

  可是這一次卻是薛懷義親自來到內推院,而且一連就是幾天,讓來俊臣根本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將那名仁智院的女官捉入刑司。

  至于薛懷義究竟要達成什么目的,來俊臣也實在是猜不到,所以才有此問。難道真以為憑區區禁中一個女官供詞,就能給代王帶來實質性的傷害?如果真有這么簡單,他一天能把皇嗣謀反的罪名坐實八百回!

  要搞代王這種等級的權貴,要么直接強兵誅之,想要通過刑事的手段羅織大罪,首先要做的便是在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中理清楚真正支撐代王的人事,先將這些強枝斬斷,然后才能痛快除之。

  就算是從這個女官口中審問出代王意圖謀反,來俊臣敢問,也得有人肯信啊!連代王一身安危究竟能夠牽連多少人事都搞不清楚,來俊臣也實在是想不通薛懷義究竟是要搞什么。

  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來俊臣也只得硬著頭皮讓人將徐氏提上堂來。見到那女官被押引登堂,薛懷義倒還比較給來俊臣面子,起身讓開主位,自己則落座于側席,并虎視眈眈的打量著那名女官。

  “案犯司苑徐氏,既然已經入了推院,想也應知大罪難逃。速將你所涉刑事如實道來,敢有一絲隱瞞,諸類刑器絕非虛設!”

  來俊臣落座案后便很快進入了狀態,一邊拍案怒聲恐嚇徐氏,一邊示意在堂刑卒將各類刑具一一羅列開來。那些刑具種類繁多,血垢厚積,甚至還殘留著許多人的肌膚與毛發碎屑,讓人一看之下便覺不寒而栗。

  這也是來俊臣推案慣常使用的手段,許多心志不堅的人,往往在看到這些排列的刑具之后便不打自招。

  不過今日問案與往常還是有些不同,以往來俊臣提審案犯,心里多數都已經有了一個想要達成的結果構想,只是逼人承認而已。不過今天,他也不清楚薛懷義究竟想問出什么,那也只能語調含糊的喝問。

  當見到那些傳說中能給人無盡痛苦的刑具就擺在眼前,徐氏一時間眸中也閃過一絲懼色,但還是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此言妾也想問來御史,妾深居宮中,與外無涉,不知究竟所犯何事?刑司官人押引,但卻并無明告。妾唯道左偶聞閑言,言妾若不入刑,家人則將大禍!”

  “刁婦,既然已經入此,你以為還能輕松行出!”

  來俊臣還未答話,薛懷義已經忍不住拍案怒吼道:“我知你舊事代王,必知代王復生隱秘!此前我翻找館閣所藏的古籍,卻都已經隱沒,這當中究竟有什么隱私?代王是不是仗恃邪法才得活?速速道來,饒你不死!”

  徐氏本來神情是不乏驚恐,但在聽到薛懷義問話后,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氣。

  而這一幕神情變化,自然被來俊臣收入眼底,同時也有些郁悶的斜了薛懷義一眼,最怕蠢不自知的人還不知收斂,你究竟是想問話,還是要給人通風報信?如此問話,不更增人抗招之心?

  不過薛懷義這問話倒也透露出來許多訊息,有關代王舊年死而復生之事,來俊臣雖有耳聞,但卻并不深知。畢竟這屬于絕對的禁中隱秘,聽薛懷義的意思都所知不深,來俊臣自然更加不能知詳。

  但這也給來俊臣指明了一個攻擊代王的思路,他此前之所以對代王諸多回避,一則自然是因為恐懼于代王的暴虐殘忍,二則就是因為代王外朝黨徒們已經糾集成勢,而且已經掌握了漕運這樣的重要國計。

  就算他想通過刑案羅織、剪除代王的羽翼,但這些人各事要務,圣皇陛下也不會允許他肆意誣引而有擾國計。想要通過刑獄加害代王,難度甚至還要超過針對皇嗣身后那群一盤散沙的唐家老臣。

  但如果能夠直接將鬼神妖異直附代王一身,就算一時仍然不能擊倒代王,肯定也會在圣皇陛下心里埋下一個疏遠其人的種子。畢竟這種事情信者自迷,恐怖的不是人事,而是人心。

  “來人,給這賤婦上刑!”

  薛懷義一聲暴喝打斷了來俊臣的思路,來俊臣心里雖有幾分不爽,但也并未阻止。一旦推案之人都發生爭執,無疑會更增加案犯的僥幸頑抗之心。

  不過來俊臣還是向刑卒們稍作暗示,讓他們先從輕刑入手。畢竟他也不知薛懷義手里究竟有什么底牌,又能不能真正對代王有傷。

  所以心里也是稍留退路,就算害不到代王,來日也有借口推諉,是薛懷義逼他這么做,而不是他刻意要針對代王。

  徐氏被直接撲倒在地,接著各種鞭具、器杖便往其身上招呼,刑堂中很快便充斥其人慘叫聲。

  薛懷義也從席中立起,踱至前堂繼續喝問,所問諸多細節,比如代王死生前后的具體情形,但徐氏雖然連連慘叫,但仍然只是頻頻搖頭,拒絕回答。

  不久之后,被抽打得血肉模糊的徐氏哀號一聲便昏厥過去。

  薛懷義見狀后更加不滿,指著來俊臣怒聲道:“你也算是名滿天下的刑員,但刑問諸技竟然還不如我舊人索胡兒!”

  來俊臣諂笑著自席中站起,一邊安撫著薛懷義,一邊命人將昏厥的徐氏弄醒,打算繼續用刑。

  等到徐氏悠悠醒轉,薛懷義更親自奪來鐵鞭,一邊咬牙抽打,一邊怒聲喝問。來俊臣見他手段如此粗暴,不免擔心道:“這些刑問勞事,且讓刑卒施加。若一著不甚打殺其人,薛師所問將更無頭緒。”

  “代王殺我白馬寺徒眾百數,我殺他一名舊奴又算什么!”

  薛懷義聞言后更加憤怒,將徐氏連抽數記,口中則怒聲咆哮著。

  正在這時候,外堂有人匆匆行入并說道:“稟薛師、來御史,代王妃正于推院外請入。”

  遍體鱗傷的徐氏聽到這話,體內仿佛被注入一股力量,凄厲嚎叫道:“王妃救我、救命……”

  來俊臣恨恨瞪了一眼入稟的刑卒,轉又一臉為難望著薛懷義,澀聲道:“請教薛師,卑職該要如何應對?代王舊年便險些殺我于市,如今王妃親臨推院,我若拒見,怕要結怨更深!”

  “你將代王妃阻在外院,我親自入內審問這賤婦!區區一個宮奴,若非深知機密,怎么能讓代王妃匆匆來救!”

  他這里話音未落,前堂已經響起一陣嘩噪聲,幾人轉頭望去,只見代王妃鄭氏正昂然向此行來。周遭刑卒雖然在阻,但誰也不敢觸碰到代王妃衣袂裙帶。

  來俊臣眼見這一幕,臉色又是一變,也顧不上再請示薛懷義,忙不迭匆匆行出。

  代王妃行至堂前,垂首看一眼癱臥在地、已經變成一個血人的徐氏,瞳孔微微一縮,轉眼望向來俊臣并沉聲道:“知刑司招引院事宮人,雖未知所問何罪,但用刑這么重,想來所問不輕。恐下人所述不足入案為證,我特入此與徐司苑一同入推。若御史覺我所供仍然不足,殿下歸都后,也可就審!”

  “王妃言重了,卑職怎敢……”

  來俊臣還未講完,突然聽到身后暴喝,回首去看,卻見薛懷義抓起木杖重重揮砸在徐氏頭顱。

  “人懼代王,我卻不懼!區區一個宮奴,我等著代王來尋我索命!”

  薛懷義一杖砸死徐氏,丟開手中木杖,昂首行出推院衙堂。

  此時,王妃隨員們也沖入進來,忙不迭上前攙扶住臉色慘白、身軀搖晃的王妃,及至看到慘死于刑堂的徐氏,一個個也都面露驚容。

  來俊臣同樣想不到薛懷義會來上這么一手,一時間也呆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向王妃深揖道:“如王妃所見,卑職、卑職也是屈于強權,不得不……”

  王妃并不答他,只是在隨員簇擁下步入堂中,垂眼望向徐氏那血肉模糊的尸體,淚水已經滾滾涌出。

  有宮人忍淚要將王妃拖出,王妃卻如足下生根、紋絲不動,只是回望來俊臣,凝聲道:“強權?我家未嘗不具!請來御史歸案,繼續推問,人既不存,總要留一個清白后事!若無一個論刑必死的罪實,我絕不出堂!”

  來俊臣這會兒簡直恨死了薛懷義,低頭回避著代王妃的目光,更不敢將此事強攬在身,只是低聲道:“徐司苑入案并推問、用刑,無一令出于卑職。此事在堂諸眾都可作證,王妃窮問卑職,卑職實無能告。刑堂所在,多有罪惡殘穢,王妃尊體為重,實在不宜久留。”

  “陳尸在此,我只問你,有罪還是無罪?”

  “卑職……”

  來俊臣剛待開口,王妃又斷喝一聲:“有罪無罪?”

  被如此逼問,來俊臣自覺無從應對,轉頭對衙佐說道:“來人,速速清理衙堂,圣皇陛下授用事關重大,不得耽擱,即刻再推新事。”

  說完后,他便向外退出,打算入側堂暫避。

  然而代王妃卻彎腰坐在了堂中,并將徐氏鮮血淋漓的手臂緊握手中,渾然無顧血水染污了衫裙。

  來俊臣見這一幕,也頓住了足,回身再作深揖道:“薛師驕狂兇橫,王妃也親眼有見。這位徐司苑委實不是死在刑案之中,卑職也……卑職不知其罪,亦未論其刑。此事卑職確有失職,也深為徐司苑枉死而感惋惜。”

  王妃聽到這話,才在宮人攙扶下從地上站起來,悲聲道:“攜上徐司苑,入宮、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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