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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1 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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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巽奴,巽奴!準備好沒有?咱們一同出門入朝啊!”

  凌晨剛到丑時,李潼起床梳洗未久,還在邸中用餐之際,一身五品朝服的李守禮便風風火火沖了進來,看到李潼坐在食案前正端粥慢飲,頓時一臉的不可思議:“朝時將近,路途遙遠,你還有心情在家慢食?”

  “千里求官,只為衣食,上朝就不需要吃飯了?”

  李潼抬頭乜斜他一眼,繼續低頭喝粥:“瞧你這毛毛躁躁的樣子,又不是沒有入禮朝參過。”

  “這一次怎么相同!以前都是白身出入,這一次可是真正例朝,退朝后還要入廨會見同僚呢!”

  李守禮一臉的急不可耐,上前推著李潼肩膀:“快點,快點,不要磨磨蹭蹭,我這里早已經準備好了干糧古樓子,咱們邊走邊吃,不會誤事!哈哈,我還多帶幾份,要能遇見大兄,也分他一份家食果腹。”

  說話間,他已經抬起系在腕上的鼓鼓絲囊,里面散出濃郁的羊肉餡餅的香氣。

  李潼被催促不過,兩口將瓷碗里粥食飲完,待到舉步行出房間時,才又不解的看了李守禮一眼:“你一個東宮五品,又不是例朝常參,湊什么熱鬧?”

  “啊?我不需要常參?”

  李守禮聞言后便愣了一愣,轉又有些不解并不忿:“為什么我不屬常參?那我起得這么早……”

  “既然都起來了,那就同行,早早入廨,也能給上官留一個勤勉印象。”

  李潼轉頭拉了這家伙一把,順勢將那食囊取到自己手里來,掏出一張溫熱餡餅邊吃邊走,看著夜幕深重下幾點星光,不免感慨當官也并非全是好處。

  常朝較之望朔大朝要提前將近一個時辰,這是因為唐代百官通常辦公時間只到正午,午后除了直堂留守官員之外,剩下的就可以下班了。如果常朝不作提前,基本上退朝后就下班了,正常的辦公時間都沒了。

  在李光順和李潼先后得官之后,幾日前李守禮也終于得到人生第一個官職,倒是沒有超出常例,五品的東宮官太子洗馬。這讓李守禮興奮得不得了,幾天來一直在念叨這件事,迫切想要履新上任。

  行出王邸后,早有家人從馬廄中牽來坐騎門前階下等候,李潼幾口吃干凈了餡餅,翻身上馬。李守禮還在碎碎念為啥不讓他上朝,但見狀后也忙不迭上馬追行上來。

  八月后幾場初秋降雨,使得都邑內道路有些泥濘,但王府門前自有河沙墊道直通坊外,可以保證車馬不入泥濘之中。這就是所謂的沙堤,只有在朝宰相高官才能享有的待遇。

  《唐國史補》有載,凡拜相,禮絕班行,府縣載沙填路。自私第至于子城東街,名曰沙堤。這一傳統到了宋代還有保持,龍樓鳳閣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我貴我榮君莫羨,二十年前一書生。

  李潼兄弟們自然不屬宰相高官,邸前鋪設沙堤也是加恩榮寵的一種。這一條沙堤自王邸門前延伸出坊,轉入永通門北一橫街,到了尊賢坊外,便與另一條沙堤匯成一道。而這一條沙堤,便是新拜宰相的楊執柔專屬通道了。

  很多時候,優越感都是對比出來,人無我有便覺高人一等。

  對于行慣后世柏油馬路的李潼而言,即便特鋪的沙堤,行走起來也并不感覺多舒服,可是當轉入定鼎門大街,所見許多上朝官員衣擺下泥星點點,坐騎四肢更是涂污嚴重,那種自豪感真的是讓人心曠神怡。

  兄弟兩人策馬并行,很快便抵達天津橋南,下馬過橋之后,李守禮一臉幽怨的在宮使導引下、往皇城左掖門行去前往東宮司經局。至于李潼自然是入端門而后趨行列班,準備上朝。

  雖然表面上不如李守禮那么急切,但是第一次以職事官的身份參與朝會,李潼心里也是充滿了期待。

  他自班左趨行,視線也在打量著仍在列班的朝臣們,沿途行來,不乏朝官對他或拱手為揖、或含笑示意,已經不再像此前那樣出出入入一個小透明的狀態。

  所以大丈夫還是應該居高位、握大權,以前的他雖然得以郡王身份列前班、預大朝,但除了血脈所帶來的岌岌可危的尊貴之外,本身一無可夸,哪怕是尋常卑品供奉官,都可以對他不予理會。

  可是現在形勢又有不同,他如今官居四品,有了實實在在的職事在身,鐵打的官廨、流水的官員,誰也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歸在少王屬下任事任勞,即便不作深交、只求一個面緣,該保持的和氣還是要保持。

  常朝乃是因事際會、以職列班,就是說李潼雖有著一品郡王的爵位,但在班列中也僅僅只能位列麟臺官長之后,不能逾越本省官長位前。

  麟臺監同樣也是三品大員,位在肅政大夫并九寺卿之前。李潼官居麟臺少監,班列也位于諸寺少卿之前。這樣的班列,也體現出麟臺秘書省之清貴。

  但是由于本身爵位高貴的緣故,李潼除了低在本高官官麟臺監之后,對于其他諸寺大卿就沒有禮讓的需要,可以直接班列于麟臺監后,因此位置也是非常靠前。

  麟臺監名沈君諒,六十多歲,身材不是太高,頗有幾分鶴發童顏、道德高士的風采。其人曾在垂拱初年短暫任相,之后數年宦海浮沉,到如今居此清望之職,頗有幾分樂天知命、恬淡自守的味道。

  前日李潼前往麟臺受任,已經見過麟臺諸官佐,此時看到大監沈君諒已立班中,便徑直上前見禮。

  如果強論起來的話,他與沈君諒這個上官還有一層親誼的關系。沈君諒為湖州武康人,即就是南朝江東世族中的吳興沈氏,而李潼的母族同樣也是吳興沈氏。

  不過這層關系也只是一個閑話談資而已,誰也不會過分當真,畢竟世家大族本就傳承悠久、族支眾多。特別這些南朝士族入隋唐之后,或是為了各自前程、或是躲避災禍,早已經轉遷各方,彼此之間親緣更加淡泊。

  “大王宗枝清俊,驟入朝參,能否耐此星月勞苦?”

  見到少王入班,沈君諒也對他點點頭,神態很是和氣,主動邁前一步給少王騰出身后的班列位置。

  “既然入職,便專臣事。恩祿厚享,踵跡先哲,寶雨區區后進,淺薄之徒,怎敢夸勞。”

  李潼一邊笑著回答沈君諒,一邊又對后方的左右肅政大夫楊再思與李嗣真頷首致意,這才步入前班立定。

  基本上能夠混到這一步,也都是五六十歲的老臣子。此前望朔大朝,李潼身前好歹還有二兄李守禮為伴,可是現在一個年輕俊美的小鮮肉混進一群老家伙高官群體中,感覺總有些怪怪的。

  不過好在前后班列者都不是什么棱角分明之類,如沈君諒早被多年宦海浮沉耗光了銳氣,只是與人為善的混日子。

  至于后邊的楊再思,本為尚書省郎官,之所以能夠升任左臺肅政大夫,還是因為沾惠于少王。其人算是第一批反應快速、響應寶雨經祥瑞的廷臣之一,上表夸稱瑞經,因是得攫。

  所以在見到少王入班之后,楊再思反應也很是熱情,主動退后一大步,袍帶都掃到班列其后的右臺大夫李嗣真,并抬手虛引,聽到少王謙言更是擺手說道:“大王實在太謙虛了,生人材質、稟賦有差,積年齒之功,得勤懇之能,諸公是也;沖幼早慧,玉質天成,大王是也!”

  李潼雖然也知楊再思是一個乏甚節操的人,但聽到一位憲臺三品大員如此露骨的吹捧自己,心里也是有幾分美滋滋的。

  只是不待他開口回應,前班卻又響起一個稍顯唐突亂禮的叫喊聲:“大王已經來了?某已候你良久,怎么停在微班?速速前行并立!”

  口氣這么大,將三品班列都視作卑微的,不用說只能是薛懷義。李潼側首班外向前望去,便見滿面紅光的薛懷義正在宰輔班前向他招手,因其一番舉動,前后人眾也都紛紛望向二人,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且尷尬。

  李潼也有些無奈,抬手指了指前后班列,并作一個自己安列在此的手勢,但他身后的楊再思卻已經抬手虛引并笑語道:“大王與薛師深情篤交,并為人間秀枝,實在讓人稱羨。”

  李潼聽到這話,臉色更是一黑,強忍住才沒有瞪向楊再思,心中卻已經腹誹起來,你們全家都秀枝!你這么羨慕咋不把薛懷義這秀枝折去插自家婦人!

  前方沈君諒也對李潼點點頭,說道:“大王不必囿于事班,不妨直去。”

  薛懷義還在那里擺手招呼,李潼也不想引人側目過甚,又對沈君諒告罪一聲失禮,然后才邁步疾行上前。只是當他行過一眾文昌尚書班列時,又聽到夏官尚書武三思幾聲輕微邪笑。

  薛懷義從來也不是一個關心他人感受的細膩人物,更不覺他這一番亂班叫喊讓人反感,甚至可能早有御史已經在暗戳戳打腹稿參他亂禮了。

  “幾月前與王凄慌話別,幾知今日并為都邑時流榮耀?”

  待到李潼行至面前,薛懷義哈哈大笑,抬手拍著少王肩膀,一臉老大哥的欣慰并自豪。

  感受到周遭不少異樣目光,李潼更覺頭大,只是擺手干笑道:“薛師播威塞邊,是真正慷慨事跡。寶雨闕下偶得小幸,怎敢比美。”

  薛懷義聽到少王自稱其名,眸底閃過一絲不自然,并下意識瞥了班中武三思一眼,轉又哈哈笑著拍住李潼后背將他迎入班中。

  李潼將這些細節收在眼底,心中又是一嘆,看這架勢應是人生不再如初見啊。形勢不同,他與薛懷義的關系怕是不能再如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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