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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6 女皇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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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吾衛掌宮中及京城晝夜巡警,其值宿區域范圍在南衙諸衛中是最大的。為了便于統籌京城內巡警諸事,除南衙本署之外,又在清化坊專置官署,日常由翊府中郎將主持。

  官署位于清化坊北曲,占地五十多畝,儀門直當坊街,很是宏大威嚴。日常坊民行過此前,都要加快腳步,不敢頓足。

  然而今日在那高墻環繞的金吾衛官署中,卻傳出許多嘈雜聲,似是棍杖揮舞,又夾雜著人語嚎哭,聲音多有怪異,以至于許多坊民都靠近此處側耳傾聽。

  官署中堂前廊,有一排十幾名屬眾被反縛按壓在地面上,正有壯卒手持棍棒發力抽打肩背。那些遭受杖刑者一個個神情慘淡扭曲,有的還能咬牙忍受,有的則已經忍不住涕淚橫流,嚎哭乞饒。

  官署之內,丘神勣大馬金刀的端坐于上,雙眉緊皺,臉色陰沉,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一股不可觸犯的重威。下首兩列一眾文武府員俱都低頭含胸,噤若寒蟬,尤其前廊施刑之聲不斷傳入,更是讓人緊張得汗流浹背。

  “我只是幾日不問府事,諸事就已經荒廢成這個樣子?朝廷恩用祿養,就是養成此類廢物?”

  丘神勣拍案咆哮,力道之大,就連案頭堆放的文軸都被震得滾落下來,可見心情之惡劣。

  聽到大將軍如此怒聲,府員諸眾更是驚得斂息顫栗,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丘神勣之所以如此盛怒,就是因為望日朝會之后,他又被宰相邢文偉單獨留下,劈頭丟給他十幾份御史彈劾之書,所攻訐都是金吾衛府事荒廢、巡警懈怠。

  此前一段時間,他因為謀求出征突厥的職事,一直留在南衙,沒有精力過問清化坊府事。被邢文偉于政事堂敲打一番后,心中本就羞惱至極,待到趕來清化坊官署檢查府事,卻發現事務荒廢較之御史彈劾還要更加嚴重幾分。

  滿心憤懣正無從發泄,他又怎么會輕饒這群凡事府員,一腔怒火俱都毫無保留的宣泄出來。

  他這里還在厲聲斥問,外堂又匆匆行入幾名穿著時服的府眾,一個個大汗淋漓趨行入堂,滿是惶恐的下拜說道:“卑職不知大將軍今日巡府……”

  “拖下去!先懲再問!”

  丘神勣拍案怒喝。

  戟士沖入堂中,將這幾個缺值官員反縛擒下,正待拖出,其中一人卻慌忙大喊道:“卑職絕非有意……尊府郎君今日設宴共賀授散……”

  “住口!”

  聽到這呼喊聲,丘神勣神色更怒,戟指其人大喊道:“奪其告身,加倍嚴懲!”

  待到戟士將那幾人拖出,丘神勣才從席中站起身來,怒目環視在堂諸眾:“爾等榮幸,供事翊府,不能忠勤克勞,已是大罪。敢有私情亂入,不要怪我無故供事薄情!滾下去,檢點府事,再有疏漏,絕不留情!”

  眾人聞言后如蒙大赦,各自起身拜辭,轉入各廂直舍,快速處理各自職內積事。

  “大將軍,阿郎正在后廂等待。”

  待到群眾退出,一名丘氏家仆才疾行入堂,低聲匯報。

  丘神勣冷哼一聲,轉出中堂,穿過后廊行入后舍一間不起眼的房間中,一名臉色紅潤、頗有醉態的年輕人闊步迎上,嘴里說道:“阿耶,楊七等正在家宴上,怎么被府吏捉回……”

  “住口!你是翊衛、還是府卒?誰準你隨意出入?”

  丘神勣抬手給了兒子一個響亮耳光,怒聲喝道。

  年輕人受此一記,身軀搖擺,斜出丈余,臉龐火辣辣疼痛,忙不迭跪在地上顫聲道:“兒前日授散,群友賀我,盛情難卻才……楊七等與我情誼深厚,弓六贈我東門美宅,客奴三十幾眾,求阿耶法度稍縱……”

  聽到兒子央求聲,丘神勣神色緩了一緩,但還是怒聲道:“區區六品散職,值得慶賀什么?速速歸府,散出賓客,不要丟人現眼!”

  丘神勣長子已經任事親府郎將,次子尚未解褐授職,前日加恩授為六品通直郎散職。一個還沒有授事的兒子,卻已經有了六品的官階,之后只要積事兩任,便可直登五品,得獲蔭額,這絕對是了不起的恩寵。

  可是一想到之前朝會中,薛懷義明堂拜授行軍大總管的畫面,丘神勣心中又滿是憤懣,對于這一加恩授散更是充滿了怨念。

  “兒子閑養多年,早就想解褐分勞家事。早前宴席聽弓六說汴州州職多缺,不知阿耶可否……”

  丘神勣次子又小心說道。

  丘神勣自己尚且謀事不成,聽到兒子這么說,心中更覺煩躁,又開口呵斥幾句,然后才說道:“有上進之心是好,勝過整日浮浪招搖。那個弓六,誰家兒郎?口氣倒是不小,敢以州事輕許!”

  “其父是洛陽令弓嗣明。”

  聽到兒子這么說,丘神勣眉梢便是一跳,再望向兒子的眼神也稍含贊賞。

  汴州地傍大運河,乃河南首屈一指的豐饒之地。弓氏乃汴州豪宗,二圣顯慶年間營修東都,其家便積極響應且多積營造之功,麟德年間封禪泰岳、儀鳳年間關中饑荒,其家獻粟獻工,深得神皇嘉賞,乃是河南首屈一指的豪室大宗。

  “這件事,我記下了。待到休沐閑日,讓弓嗣明登門做客。”

  兒子能結誼良友,丘神勣也頗感欣慰,語氣變得和緩一些,但還是正色道:“你非府事官身,日常不要與府員過從密切,也不要隨意出入,任事在即,更該懂得避嫌的道理!”

  吩咐兒子由官署側門離開,丘神勣才又返回中堂,然后便有府吏稟告秋官侍郎周興府外求見。

  周興登堂,眉目之間頗集暗愁,寒暄幾句后便忍不住說道:“聽門仆走告,言是坊間武侯鋪子裁撤仆佐,請問大將軍這是為何?”

  “巡警布設,乃衛府案細,不勞周侍郎訓問。”

  眼見周興愁眉不展,丘神勣心中冷笑,嘴上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嗣雍王一家如鯁在喉,此前深居禁中無從下手,可是現在三子俱都出閣入坊,然而周興這里仍然遲遲沒有動作,這讓丘神勣大為不滿。

  此前他忙于謀事,無暇過問其余,可是現在謀事不成,受用的卻是與雍王一家關系頗為友善的薛懷義,這不免讓丘神勣心中警兆暗生,心中決定盡快處理掉這個隱患麻煩。

  眼見丘神勣神態疏遠,周興心中也是暗急。

  他仇家諸多,最擔心被刺客暗殺。這可絕不是什么杞人憂天,舊年黔州都督謝祐迎合神皇,逼殺曹王李明,之后不久便在家邸中被人摘走頭顱。

  一直到了垂拱年間李明的兒子零陵王李俊被殺,籍沒家產,在其府中搜出被制成便器的謝祐首級,世人才知當年殺謝祐者是李俊指使。

  講到招人恨的程度,周興較之謝祐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宰相之尊尚且不能在家邸中布置仗身護衛,周興不過秋官侍郎而已,若沒有金吾衛提供全天候的保護,簡直就是寢食不安。

  被丘神勣抓住惜命的把柄,周興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大將軍托我諸事,興一日不敢忘懷。但少王身世非凡,且出閣未久,如果沒有合適時機,實在沒有太多瓜葛牽涉,難以入罪。”

  “這是侍郎案牘事,也無須訴我。”

  丘神勣聞言后仍然不為所動,神情依然寡淡:“翊府也非尚書閣堂,如果沒有別的公務相訴,周侍郎不宜久留。”

  見丘神勣仍是不假辭色,周興心中也覺羞惱,這老小子實在太張狂,莫非將他周某人視作家奴?

  心中雖然羞惱,但為小命計,周興也實在不敢觸怒丘神勣,只能低著頭說道:“懇請大將軍允我從容短日,一定盡快將少王牽連入案!”

  “需要多久?”

  丘神勣自不會簡單就被周興糊弄過去,他原本寄望跳出神都這一泥沼的打算落空,心內對于神皇態度也是既驚且疑,更需要消除一切隱患,心里才會覺得踏實幾分。

  “一個、不,呃,請大將軍放心,秋來之前,少王絕對不會再生立此世!”

  周興垂首沉吟良久,才咬著牙說道。

  丘神勣見其神情如此,眸光微微一閃,又開口說道:“倒要請教周侍郎,近來暗潮釀生何處?”

  “大將軍說笑了,興不過刑徒邀幸,大將軍位高肱骨,豈敢擅言指點。”

  周興聞言后干笑幾聲,自然不敢輕易吐露隱秘。

  “懷義北行,兩京府衛盡出,侍郎又將大顯身手啊。”

  丘神勣近來雖然隱覺神皇對他略存冷落,但畢竟也是多年心腹,無需耳提面命,也能對神皇所思所想稍作窺望。

  神皇加恩,賜他積善坊宅邸,又恩授次子散階,但之后又暗使宰相邢文偉對他稍作敲打,都是為了讓他專心城防諸事。聯系此前一些線索,肯定是要在京畿之間有大動作。

  周興區區一個刑徒,居然還在他面前不知高低的故作神秘,也讓丘神勣覺得有幾分可笑。

  眼下的他,之所以不能得悉具體細節,只是因為此前謀任征討而稍悖神皇意愿而已,但金吾衛乃是京畿最重要的城防力量,接下來無論有什么風吹草動,又怎么可能繞過他?

  無非早知晚知的區別,眼下周興不說,丘神勣也能想到用不了幾天,神皇肯定要召他面授機宜。

  “案事諸細,不便詳述,但大將軍心事夙愿,短時之內必能得償。”

  聽到周興這么說,丘神勣又是嗤笑一聲:“這又算什么夙愿,無非雜情滋擾,求個清靜。你在尺度之內如何做事,我不過問。但若將我的吩咐拋在腦后,自己想想后果。我與侍郎也是故誼長情,實在不愿意因為這種小事傷了和氣。”

  “這是當然,當然!少王此前,私游外坊,戎事當先,無暇審細。履信坊地在偏南,建春門內外多胡膻出入,其中不乏迷于虛名、阿諛求附之類。少王能得神皇昵愛,親事仗身特授甲刀,這都是兇事在釀。金吾衛巡警諸坊,不得不作嚴防啊!”

  為自身小命計,盡管丘神勣語氣非常的不客氣,但周興還是不敢多作計較,仍然熱心的幫助丘神勣出謀劃策。

  丘神勣微微頷首,臉色也好轉許多,當著周興的面喚來府佐錄事,將此前撤出崇業坊的衛兵、武侯等等再作恢復。

  同時又傳來街使陳銘貞,著令于履信坊南北加設武侯大鋪各一,并增巡檢游騎倍數,甚至就連左街巡檢旗號都直接設在了履信坊南門。換言之長夏門以東諸街巡檢衛兵,都要在履信坊南門集散。

  周興坐在席中聽到丘神勣調整城防諸事,心中也是暗驚,如此安排下去,少王府邸只怕連蚊蠅出入都要被仔細盤查。如此氣勢洶洶,又哪里是將之當作小事,分明就是不死不休的心腹大患。

  如此一番布置一旦落實,履信坊言之軍坊都不為過。周興倒沒有善念同情接下來少王處境之險惡,但心中卻不乏羨慕,但凡丘神勣肯對他家宅坊區重視有這么一半,他又哪里需要懼怕刺客暗殺。

  心事了結,周興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待到府佐退出,轉又對丘神勣笑語道:“尊府郎君加恩得授,大將軍天眷厚享,還沒來得及登府道賀。日前見郎君少壯成材,大有虎父威風,解褐入仕,可有籌劃?若有微勞托我,還請大將軍一定不要客氣。”

  丘神勣聞言后便微微一笑:“周侍郎有心了,兒郎自有主見,想要出任汴州州事,有弓氏地主幫扶,應能用心入事。”

  “汴州?”

  周興聽到這話,眸光頓時一閃,語調也顯得有幾分驚異,片刻后又忙不迭笑道:“運河哺養,肥州美職,郎君能振翅向此,想是青出于藍未遠啊!”

  恭維話誰都愿意聽,丘神勣聞言后便也笑起來:“謝此吉言,盼他不負期許。”

  又作幾句寒暄,周興這才起身告辭,行出金吾衛官署登車駛出清化坊后,他才抬手將一家奴招至車畔,低聲吩咐道:“歸家密告主母,凡與丘大將軍往來諸細痕跡,盡快處理干凈!”

  與此同時,在送走周興之后,丘神勣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他本以為神皇近來操勞邊疆軍國大事,即便針對時局有什么謀劃,應該也還沒有開始。但看周興的樣子,似乎并非。

  這更讓他心中暗生凜然,此前強要爭取征討事宜,看來神皇的不滿較他想象中還要嚴重一些,需要盡快補救。

  略作沉吟后,他便起身離開官署,返回積善坊家宅,并在途中吩咐家人:“往武氏家宅去請三思過府一敘。”

  《冠冕唐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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