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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7 春官武承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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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智院一行,讓韋團兒心情頗為輕快,一路返回仙居宮時,腦海中仍然不時泛起當她解囊相贈時,永安王那稍顯慌亂的神情。

  禁宮生活,單調乏味,這一點就算她是神皇寵婢也不能免俗。特別神皇在移居大內仙居宮后,氣氛變得凝重且繁忙,宮人之間一些消遣閑戲都能免則免,日常生活也變得更加苦悶且寂寞。

  事后想來,韋團兒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做出那種稍顯冒失的舉動。但她向來也不是什么瞻前顧后的性子,當時有那種沖動,下意識便做了。

  也不必有什么確定的目的,但想到日后永安王貼身佩戴那承露囊,共沐此香,彼此間仿佛有了一種微妙聯系,枯燥的生活似乎也因此稍添色彩。

  仙居宮格局要比上陽宮本枝院局促許多,返回宮內后韋團兒便擺手屏退隨從人等,不敢過分招搖。

  入殿復命前,她特意繞行到左側廊殿,看到上官才人與一眾女官俯首案牘,微笑頷首回應路過招呼的幾名女史宮人,這才往神皇所在集仙殿而去。

  李氏諸王作亂,神皇由上陽宮遷入大內,只在貞觀殿舉行過一次大朝會,之后便入住仙居宮,偶或前往宜政殿與宰輔公卿議事,其余多數時間便居集仙殿中。

  當然,神皇駐蹕所在,也只有韋團兒這種貼身近侍的宮婢才能清楚了解,甚至就連那些隨駕待詔的女官都不知神皇具體夜宿何處。

  有時候,韋團兒也羨慕那些女官們在神皇御下多得重用,但一想到自己這種心腹親近,那些許羨慕之情也就漸漸被沖淡。

  當韋團兒行至集仙殿階前時,看到一名紫袍中年人降階行下,乃是太后的侄子春官尚書武承嗣。韋團兒不敢搶階爭道,便側立殿階外側等待武承嗣行過。

  武承嗣將近四十歲的年紀,中等身材、挺胸凸腹,中年發福而臉頰肥大,顯得兩眼越發細長,臉色傅粉顯白,整個人都顯得神采飛揚,志得意滿。

  他手搭玉帶闊步而行,遠遠便見到恭立階前的韋團兒,眸光頓時一亮,腳步更輕盈幾分,居高臨下垂首而望,視線滑過韋團兒那玲瓏身姿曲線后才落在嬌艷的臉龐上,笑語道:“剛才入殿奏事,不見韋娘子芳蹤迎送,心情正覺悵然,不知娘子何事奔勞?”

  不談與神皇的親近關系,武承嗣本身還是臺省大員,但在與韋團兒講話的時候,語調姿態都親近有加,少于莊重。

  一則自是愛屋及烏,韋團兒乃神皇昵愛寵婢,左右相伴比他這個侄子還要親近一些。二則便是這女人本身自帶的魅惑,二十出頭正當嬌艷,饒是武承嗣如今權柄名位熾熱、諸多色藝供其取樂,但也仍是頗有垂涎。

  因有神皇這一層關系,韋團兒與武承嗣也算熟不拘禮,有的時候武承嗣入見待召之際,多是由她接待。那熱忱的眼神讓她有感自身魅力之大,也樂得閑聊中聽對方講述坊間趣聞種種。

  不過今天武承嗣那油滑調侃的眼神卻讓韋團兒感覺有些不自在,下意識退后一步繼而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俏臉正色道:“尚書已經省事禁中了嗎?妾既不在陛前,自然有事要做。”

  聽到這回答,武承嗣笑容僵在臉上,肥胖的臉頰微微一顫,片刻后神色才又緩和過來,訕笑道:“娘子戲我,外廷諸事繁蕪,我倒想并侍陛前,可惜不能遂愿。”

  說話間,他降階兩步,這才站在韋團兒一同高度,頓了一頓后衣袖一抖,一個錦囊自手心翻出,笑道:“日前門下巧藝者小進雅用,此一鵲絲穿織羽囊頗襯娘子儀態,隨身出入幾日,盼予娘子賞用。”

  韋團兒很快便被那色彩斑斕的繡囊吸引了注意力,抬手接過把玩片刻,卻突然又想起剛才相贈永安王只是她自己閑來織造,遠不及手中此物精巧可愛,一時間心內又泛起幾分羞澀,得人饋贈的喜悅都淡了幾分。

  之后韋團兒又與武承嗣閑談幾句,然后才拾階而上。

  武承嗣立在原處,含笑看著韋團兒窈窕背影進入殿中,而后才轉過頭行離此處,臉色卻瞬間陰冷下來,唇齒之間嘣出低罵聲:“賤婢!”

  殿中宦者、宮婢各捧器物群立角落,但卻并沒有什么異聲發出。韋團兒行入殿中后,先看了一眼端坐御床、批閱卷章的神皇陛下,又從宮婢手中接過漆器木托,平舉飲品膝行入前。

  “回來了?”

  武則天視線從卷宗移開瞥了韋團兒一眼,順便調整一下坐姿讓出案側的玉杯,視線便又移了回去。

  韋團兒并沒有發聲回答,先往杯中注入半滿酪漿,拿起象牙麈尾退到御床一側,掃出博山爐里積攢薄薄一層的香灰。

  做這些的時候,視線也一直掛在神皇身上,待見神皇放下卷宗端起玉杯,她這才皺眉薄嗔道:“婢子真是不愿外行,不是懶惰惜力,只是心里牽掛陛下役事不能妥帖周全。”

  武則天聞言后便笑起來:“少了你這小惡婢眼前招搖打擾,我倒能耳目清靜一些。”

  韋團兒上前手搭神皇腰際,順背輕撫指敲,臉上雖是幽怨委屈狀,口中卻說道:“雍王太妃并三王、縣主都承口諭,泣謝恩典……”

  她講得很細致,甚至就連雍王一家神情如何都有言及,但是因為過于繁瑣了,神皇飲完杯中酪漿之后都還沒有講完。

  武則天也并沒有讓她住口,繼續垂首批閱卷宗,耳廓間或一張表示仍然在聽。

  見神皇沒有示意終止的意思,韋團兒只能繼續講述,但她在仁智院也沒有待多長時間,能記住、能講述的實在有限,主要內容講完之后,索性便講起了她對三王的感官,也是務求客觀,但在言及永安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多作溢美。

  人的眼緣真是很奇怪,永安王雖只十四五歲的年紀,韋團兒卻是一見難忘,甚至眼下再講到眉眼長相,描述起來都不自覺的要比其他二王要更加具體詳細。

  武則天雖然一心兩用,但這一點描述間的差別還是敏銳注意到。她在紙面上劃動的視線頓了一頓,又開口問道:“那個孩子還有宿疾纏身?”

  “婢子又不是扁鵲華佗,哪能一眼望知。但見大王言談雅正,眼光有神,只襲了陛下一分的神采,卻已經超過世間大半的男兒……”

  韋團兒口中正說著,突然發現神皇正向她望來,眼神并不凌厲,卻透出幾分頗感興趣的意思,但她心弦仍是陡然一顫,轉而垂首道:“婢子可不是空口邀寵,雖然不見多少人間俊彥,但推想也能知俗色難企天顏。”

  武則天嘴角微微一翹,轉又叩案問道:“還有嗎?”

  韋團兒皺眉沉吟,想了片刻才又說道:“還有就是宮事荒蕪,九洲池腐水積垢,風景實在不雅,婢子還解合香奉贈大王,正愁何處找補……”

  武則天手在案上一抹,再次收回了視線,表示已經沒有興趣聽下去。韋團兒講了這么多,都沒有講到她所關注的。

  雖然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了解哪一方面,但既然安排身邊親近人前去傳訊,受遣者應該需要揣摩她未竟之意從而去觀察陳奏她所感興趣的信息。

  眼下的她百事雜陳案頭,又哪有太多精力投入在這種枝節小事上去想個仔細明白。若事無巨細都需要她自己羅列在懷,又供養內外這許多閑人做什么?

  從這一點而言,韋團兒侍奉起居尚可,派遣任事則實在力有不逮。

  失望之余,武則天提筆疾書,字條上很快出現滿滿字跡,轉遞給韋團兒說道:“送往廊殿,著婉兒昏前往公主府上一行,接入禁中短住幾日。”

  能夠被神皇直言公主不稱名諱的,自然只會是太平公主。韋團兒接過便箋,難免心生幾分挫敗,她隱隱覺得神皇有些不滿,但又想不通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心事重重退下殿去。

  武則天繼續批閱卷宗,她的速度很快,處理一份卷宗往往只在幾十息之內。不快也不行,因為她眼下所面對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越王父子作亂雖然旋起旋滅,但所帶來的影響卻極大,兩州士民需要安撫,平叛大軍需要調度。功士分酬,罪徒嚴懲,深挖隱惡,掃滅余患。

  除此之外,時下九月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前往洛水接受寶圖的慶典日期也越來越近。之后一系列的舉措,都要緊鑼密鼓的進行。還有就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邊疆一定不能釀生大變。

  一篇新的奏書映入眼簾,武則天批閱的速度陡然慢了下來。這一篇奏書并不長,所言事務也不大,乃是請求皇孫嗣雍王等出閣讀書,請奏者為殿中監歐陽通。

  武則天眉頭微蹙,下意識便要提筆勾否,心內隱有不滿大臣這種聞腥而動、得寸進尺的行為。她僅僅只是開了一道口子,可是短短兩天時間內,有關于此的奏請已經看了不下兩次,讓她感到煩躁。

  可是筆鋒將要觸及紙面,武則天動作又頓了一頓,稍作沉吟后,落筆一個“允”字,并在上奏者落名處重重一勾。這意味著這一份奏章除了發還鳳閣、分抄有司之外,內廷也要存留一份,留待日后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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