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恢復了安靜的手術室里,空氣似乎都粘稠了一度。
張天陽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血管的近心端,合適的力度阻礙著那股一跳一跳的血流。
左手的示指和小指則夾住了血管的遠端,一方面將它拉扯得更適合縫合,一方面也阻止了空氣栓塞的可能性。
右手,持針器虛握著,沒有夾緊。
因為持針器的尖端,那根明顯小一號的半圓形的手術縫針,看上去實在是太瘦弱了,稍微用力多一點,就能讓它變形。
“主任,等會需要你幫我捏住縫線的尾端,不需要用力,只要捏住保持在原位就行,縫合的力度我來把握。”
堂堂泌尿外科主任,被分配了工具人一樣的任務,但他卻如臨大敵的點頭。
這么細的縫線,稍微用力一扯就會斷掉的感覺。
而且,縫合的還是已經斷裂的血管 小張的壓力一定很大。
自己不能給他拖后腿。
一助雙手握著上好了血管夾的操作柄,如臨大敵。
他努力的讓自己不要顫抖,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張天陽的雙手。
誰也不知道這個老師能不能縫合。
誰也不知道,那根該死的血管會不會突然彈出來。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老師失手的瞬間,把那個該死的血管夾夾上!
這一刻,一助感覺自己任重道遠。
“滴滴,滴滴”
監護儀刺耳的尖叫依舊在耳邊回響。
通過分心聽這個響聲,張天陽大概能計算得出來。
從他進入這個手術室,到現在,大約是四分鐘不到的時間。
而從這根血管破裂,到他進手術室,大概是三分鐘。
七分鐘的時間,腸管的顏色才有了肉眼可見的差別,這說明,患者的這段腸管里,應該還有側支循環。
雖然這根主要供血動脈gg了,但是側支循環還能泵點血進去。
這是好消息。
而壞消息是,已經變色,就說明,側支循環并不能支持這段腸管的正常生命活動。
那么,留給他的時間,還有多久?
誰也說不準。
或許還能撐十分鐘。
或許兩分鐘后事情就會急轉直下。
“60秒。”
張天陽突然吐出了一個數字。
然后,深吸一口氣,眼神漸漸變得銳利起來。
“預備 開始!”
“兩套手術衣,謝謝!”
“麻煩拿兩套手術衣!”
外科樓四樓手術室門口,兩路人馬碰上了頭。
都是東方醫院的大佬,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雙方很快互相認了出來。
一邊是血管外科的主任和他的得力助手,一邊是肝膽外科的主任和他的嫡系副主任醫師。
目光交錯,四人迅速點頭,但都無心打招呼。
分別從門口的阿姨手里接過手術衣,腳步匆匆的就往里面走。
“今天什么日子?”
遞出四套手術衣的看門阿姨面露驚異。
她在手術室里待了這么多年了,剛剛來的那幾個大佬是誰一眼就認出來了。
回頭看看時間。
“這個點,大佬們一起來?而且今天周二,明明不是肝膽外科主任的手術日啊 而且,剛剛那兩個肝膽外科的,喘息聲那么重,是跑來的?
唔怕是來救場的啊”
阿姨剛剛還笑呵呵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里面該不會出事了吧?”
她有些不安的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伸了頭,往里面看去——
卻只能看到一條長長的走廊。
她重新坐了回去。
一把按掉了之前正在播放的綜藝。
“誒!誒希望,希望能救到吧”
“快點!”
男更衣室里,四個大佬比門口的阿姨要著急的多。
“這什么破褲子!”
眼看手術衣褲子的腰帶纏到了一起,一時間難以解開,肝膽外科大主任罵了一聲,直接搶了自家副主任醫師的褲子。
“我先進去,你趕緊再去拿條新的!”
匆匆的套上藍色的褲子綠色的上衣,肝膽外科大主任火急火燎的扯了個口罩和帽子,邊走邊戴,步速飛快。
旁邊,血管外科的主任著急程度也不逞多讓。
但血管外科的另一個小醫生比較幸運,不需對付褲子上打結的腰帶。
眼睜睜的看著四個新來的大佬們瞬間就走了三個,旁邊慢騰騰換衣服的醫生登時就震驚了。
“怎么這么著急?”
能不急嗎?
我跟主任今天出差,都已經坐上車開出去幾百米了,愣是被一通電話叫了回來!
“里面出事了。”
肝膽外科的副主任醫師匆匆解釋了一句。
顧不得再跑出去拿新的褲子,他直接套上了藍色上衣,綠色褲子,也不解開腰帶的死結,直接在上面又打了個死結。
兩個死結,頂多是最后脫手術衣的時候麻煩一點。
但快幾秒鐘,說不定對于患者來說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里面出了什么事啊?誒,你”
望著“唰”的一聲就沒影了的肝膽外科副主任醫師,慢騰騰穿衣服的醫生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自己穿衣服的速度。
“是哪個室?”
“22室!”
“22往哪邊走?”
“你們也去22室?”
手術室走廊岔路口,洗完手的兩個血管外科的大佬跟肝膽外科的大主任再次對上了眼神。
但不過一瞬間,三人各自錯開,肝膽外科大主任已經自覺的走到了前頭。
“跟我走!”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三人的腳步交錯,氣壓似乎都低了一分。
肝膽外科大主任的心里有些紛亂。
自家那個該死的醫生竟然打個秋卡都能把病人的大動脈打破!
實在是笨的要死!
病人要是死了,他直接得玩完,自己也得受到牽連。
當然,那都是后話。
關鍵是,這個病人本來也不算什么特別大的病,病不至死啊!
也不知道自己趕過來,來不來得及。
聽電話里形容的樣子,出血還挺嚴重的。
這都多久了?差不多十分鐘了吧?
病人能挺得住嗎 還有,為什么他們要把血管外科的人叫過來?
難道是為了找到血管之后的處理?
媽的,出血點能不能找到還不一定呢!
血管外科的主任心里也思緒紛雜。
電話里說病人的腸管已經變色了,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幸好自己剛好帶著自家小醫生在外科樓辦事,要不然從介入室跑過來,又得多幾分鐘。
從接了電話到現在有多久?
三分鐘?應該不到。
希望還來得及。
肝膽外科大主任也被叫過來了。
嗯,出事的是肝膽外科的手術臺,他過來很正常。
但是為什么看起來那么著急?
不是說那根動脈已經被找到然后捏住了嗎?
難道腸管壞死的速度比想象的快?
三人心中想著完全錯開的念頭,腳步卻踏得飛快。
轉過一個彎,22室的牌子赫然就在不遠處。
而22室門口,滿頭滿臉的血污還沒來得及去洗的主刀醫生正撅著屁股,半彎著腰,抓耳撓腮的往手術室里張望。
“開門!”
肝膽外科大主任呵斥一聲,狠狠的瞪了主刀醫生一眼。
現在趕著去救人,沒空跟這個蠢貨說話。
等我出來,看我不罵死你丫的!
“嗡——”
屏蔽門在面前緩緩打開。
肝膽外科的大主任焦躁不安,好不容易等到門縫夠一個人的寬度,“噌”的一聲就竄了進去。
“嘶!”
一進門,滿地的鮮血就讓他眼皮子直跳。
他飛快的往手術臺旁竄去。
跟兩個正在脫手術衣的醫生擦肩而過。
“我靠!”
血管外科的兩個醫生晚了兩步,同樣被這慘烈的出血量給嚇到了。
腎上腺素瞬間飆升,他們再次加快了步速。
“快快快!”
兩人匆匆湊往手術臺的方向,同樣跟身旁的醫生擦肩而過。
“血止住了嗎?”
“腸子怎么樣了?”
肝膽外科大主任和血管外科主任的聲音焦急而發顫,手術臺上,一助卻置若罔聞。
他愣愣的盯著患者的腹腔,手里還牢牢的捏著一根細長的操作柄。
操作柄另一頭,是那根從始至終沒有打出去的血管夾。
“喂!喂!”
直到被踹了一腳,一助才恍恍惚惚的,艱難的把眼神從患者的腹腔中移開。
他眼神渙散的看向身旁冒出來的幾個大佬。
“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現在什么情況?”
并沒有看到預料當中鮮血噗噗往外冒的肝膽外科大主任眉頭深皺。
“病人該不會”
但旁邊,監護儀上的數字平靜而穩健。
癱在小圓凳上的麻醉醫生正叼著一根大號的注射器對他怒目相向。
“什么該不會!老子說了能把病人的命吊住,就能吊得住!”
“現在到底什么情況?”
看清楚術野的血管外科主任也眉頭深皺。
不是喊他來縫合動脈的嗎?
需要縫合的血管呢?
該不會夾起來了吧?
又被踹了一腳的一助終于恢復了神志。
“主任”
他看向自家大主任,眼角不由得泛起了晶瑩的液體。
“結束了”
“什么結束了?”
“主任”
一助回憶著剛剛那一場印在腦海里的,藝術一般的,卻又雷霆一般的操作,流下了不知道是震驚還是幸福的淚水。
“你們,來晚了”
“手術,已經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