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菌布的遮蓋下，視野顯得有些昏暗。
但這足夠張天陽找到想要的東西了。
他的視線定格在患者的額頭斜上方。
從患者口里延伸出來的氣管套管，在那里有一個明顯的彎折！
彎折的程度似乎還沒有到完全堵死的地步，但透明的氣管套管上，卻已然出現了白色蛛網狀的折痕。
霧氣凝成水珠，在折痕兩側一小段管壁上附著，并隨著呼吸的頻率，急速震顫著。
足以昭示患者正處于怎樣一種憋屈的狀態當中。
張天陽有理由相信，這個彎折是逐漸加重的。
因為患者的心率變化時間頗為漫長。
看到這根彎折了近乎80的管子，結合患者的心率變化規律，他甚至能想象到，管子逐漸被壓迫，呼吸通道逐漸被壓縮，呼吸逐漸變得困難的過程。
如果一開始管子就折成這樣，患者早就gg了！
腦海里想不通的死結瞬間被理清，千分之一秒間，張天陽迅速伸手——
把那該死的氣管套管捋直了！
然后，他馬不停蹄的奔到屬于麻醉醫生的電腦前，將供給患者的氧流量打高了兩格。
“你在干什么！”
一瘸一拐的潘麻醉沖的卻是最快的一個。
“氣管套管折了。”
張天陽輕輕掀開那厚重的無菌綠布，捏著氣管套管剛剛彎折的部分給潘麻醉看。
彎折處還殘留著白色的網狀皸裂，還有沒來得及升騰的貼壁的水珠。
潘麻醉有些怔楞，“還真是！”
呼吸機按部就班的泵出空氣，被張天陽特意調高的氧流量順著重新通暢的管道散入患者體內。
“滴滴，滴滴”
肉眼可見的，剛剛不斷上升的心率猛地停下了繼續增加的步伐。
隨后，就是平緩的下跌。
麻醉醫生專用的電腦屏幕上，屬于心率的折線一起一伏，像是個山峰，最后慢慢趨于穩定。
“心率，恢復到76次每分了！”
孟師兄盯著監護儀，很快報出了數據。
“呼——”
被孫羽拉來的隔壁女性麻醉醫生輕輕松了口氣，然后一身輕松的離開了。
已經做好了戰斗準備的臺下護士也松了口氣，轉而專注起器械護士。
“你剛剛跑出來的時候有沒有違反無菌原則？”
麻醉實習生戰戰兢兢的吐出一口濁氣，突然感覺腳下有些發軟，眼前也有些發黑。
他趕緊就近往旁邊的墻上一靠，然后緩緩的蹲下。
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嚇死我了！”
他差點以為，自己才來麻醉科三天，就要因為重大事故被勸退了呢！
危機來的快，去的也快。
患者的心率在一分鐘之內飆到了接近一百，又在兩分鐘之內降了回去。
最后穩定在7080次每分。
外援各回各家，器械護士也重新回到了器械臺旁邊。
大主任拿起了操作桿，孟師兄掏出了腹腔鏡。
在張天陽“犧牲了無菌的自己，挽救了快要憋死的病人的生命”之后，手術終于得以繼續。
當然，患者頭部附近的位置被一臉后怕的麻醉實習生好好的保護了起來，無菌布也被他撩起來固定了一個小角，以便隨時對里面進行觀察。
這樣的驚嚇，他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潘麻醉醫生很是嘖嘖稱奇的盯了張天陽好一會，然后才扭動著屁股，在電腦前開始記錄著什么。
張天陽的注意力則在他的圓凳上。
旁邊就是圓凳，他竟然不坐？
還扭屁股？
感覺不小心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張同學”
張天陽杵在垃圾桶旁邊除掉自己“已經被污染”了的手術衣的時候，孫羽悄悄的湊了過來。
她的氣息有些喘，剛剛的驚嚇和跑動讓她的額頭還殘留著細密的汗水。
她扭頭看了看周圍沒有要開口詢問的意思的眾人。
有些猶豫，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還是小聲的問出口。
“你怎么知道，是氣管插管那個管子折了呀？明明被蓋住的”
出問題的地方在視線看不見的角落，張天陽又是怎么精準的判斷出來，然后又拼著污染手術衣的后果，去撩起那里的無菌布的呢？
“對，小張，你可以說說看。”
不遠處手術臺上的大主任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反而鼓勵了起來。
“其他人做手術的時候都會聊天的，我不喜歡說話，但是也可以邊聽邊做。你說說看你的判斷？”
孟師兄瞬間扭頭看向了張天陽，眼睛里瞬間充滿了求知欲。
剛剛他悲慘的把自己繞了進去，無數種可能性在腦海里亂的像是一團解不開的毛線。
但張天陽是怎么找到線頭的？
“小孟！視野歪了！”
大主任一聲冷哼，終于把他的魂給叫了回來。
但明顯的，孟師兄的余光還是往張天陽這里飄。
器械護士低著頭注視著滿桌子的器械，表面上無動于衷。
但聽覺敏銳的張天陽卻察覺到，她的呼吸聲突然消失了。
這分明是屏住呼吸，注意力全在自己這！
一不小心又成了焦點啊 “我當時”
張天陽簡單敘述了一下自己最開始的兩個判斷，并說出了否定他們的理由。
“所以，最后我覺得，患者心率增快的原因是，缺氧！”
“證據就是監護儀上的血氧飽和度，雖然一開始還是100，但心率達到95的時候，飽和度跳到了99，心率96的時候，飽和度又跳到了98，而且還有繼續往下降的趨勢。”
孟師兄抱著腹腔鏡，忙不迭的點頭。
這一點他也注意到了，但他依然想不到。
“缺氧的可能原因很多啊，為什么”
孫羽在旁邊接上，“為什么你能確定是這個，而不是諸如氣腹后遺癥之類的原因？”
制造氣腹的氣體正好是二氧化碳，聯想到缺氧，確實是有關聯性的。
“我也懷疑過是人工氣腹的問題。”
張天陽頓了頓。
“人工氣腹的并發癥里，確實有高碳酸血癥這一條，也會有心率增快，血氧飽和度下降的癥狀。
但是，這種并發癥一般都是在手術時間過長、氣腹壓力過高的情況下導致的，這跟咱們的情況并不符合。
而且這種東西，一定會有一個改變的過程，剛剛的情況進展的過于迅速了。
就像是”
“氣道堵住了一樣？”
張天陽沖著孫羽含笑點頭，“恭喜你，都學會搶答了。”
“當然，還有一個證據。”
他指著呼吸機微微發亮的屏幕。
“這邊的幾個數值，剛剛也是有變動的。如果麻醉老師在這里，應該第一時間會意識到是氣管插管彎折的問題。”
旁邊，撅著皮膚杵在原地的潘麻醉醫生贊同的點頭。
“這種情況，其實不算特別罕見，但我的實習生可能第一次碰到。”
麻醉實習生在旁邊低著頭，聞言，腦袋更加耷拉了。
“原來如此。”
手術臺上，孟師兄若有所思。
所以張師弟能夠這么快發現不妥，是因為他連麻醉醫學領域的知識都很精通嗎？
話說，自己要不要也嘗試著涉獵一下麻醉醫學的知識？
他看了看旁邊站姿古怪的潘麻醉醫生。
總覺得這個麻醉老師，身體有點不太行啊 大主任一直沉默著繼續手術，熟練的分離各種組織，時而那電刀進行切割。
安靜了半響之后，他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小張，我問你。”
“嗯？”
“你覺得，消化內科好，還是咱們泌尿外科好？”
張天陽瞬間打起了精神。
都用上“咱們”這兩個字了。
這道題是送命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