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內,萬允皇帝的精神處于高度緊張之中。
盡管已經有了半年的緩沖期,而且他也已經用盡了手段,把所有不聽話的名士召集入京修《炎史》,讓月旦評組織全部閉門思過,讓黑冰臺監控天下。
毫不夸張地說,整個天下所有的讀書人,只要是秀才以上功名,甚至連秀才功名都沒有但是哪怕有一點點影響力的讀書人,都已經被當地官府約談過了。
當然這種約談是很溫和的,甚至是以官府送溫暖的名義進行的。
給每一個讀書人都送了禮物,然后舉一些比較嚇人的例子,比如某個行省某個縣的某個秀才不聽話,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結果被剝奪了所有功名,而且終身不得參加科舉,流放三千里。那個慘啊,剛剛成婚不到三天的妻子就和離了,轉身就和別人好了。
還有某個舉人,因為信口雌黃,結果被剝奪了功名,杖責武士,回家吐血幾天幾夜,然后慘死了,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八十老母。
正是在這種大環境下,基本上帝國境內局勢可控了。
所以大贏帝國昭告天下,正是占領無主之地后,雖然會有動蕩,但應該不至于有大動蕩。
推出敖心一個人頂罪也差不多了。
皇帝腦內經常回想起敖心說的那些話,這一場戰敗根本沒有人犯什么大的錯誤,勝敗本來就充滿了偶然性,為何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呢?實事求是不行嗎?
聽到這些話皇帝真的很無奈,你敖心真是太幼稚天真了。
你看得透徹,但是天下臣民看得透徹嗎?天下民眾看得透徹嗎?
只要是輸了,就一定要給天下一個交代的。
有些腦殘還暗中諷刺,說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說皇帝就應該光明磊落,功過任由評說。
說這些話的人絕對是腦殘,民眾的思維是飄忽不定的,有人往哪里引導,他們就往哪里偏。
輿論這個口,你不如占領,敵人就會去占領。一旦被敵人占領,你想要再拿回來就難了。
這種監控天下的局面,再維持半年時間就差不多了,趁著這個時間對軍中進行大換血,把大量尸位素餐的高官換下來,讓一大波像莫逢春這樣出身卑微的武進士替補上去。
這群人被壓制的太久了,一旦提拔了他們,會愿意為皇室效死的。
有人暗中笑話他萬允皇帝,說他怕被別人說。
真是笑話啊,如果沒有太上皇在,他完全就不在乎下面人說什么,反正沒有人可以動搖他的皇位。
但頭上有一個太上皇就完全航地一樣了。就算太上皇從來不露面,徹底放權了,但他一眼就可以動搖萬允皇帝的皇位,所以萬允這個皇位永遠就營養不良的。
一個連皇位都缺乏安全感的皇帝,當然要監控天下。
目前看來局面還不錯,整個帝國大致很平靜,也沒有什么突兀的聲音出現。
什么讓皇帝下罪己詔啊,皇帝承擔戰敗責任之類的公開言論,都沒有出現過。
半年時間,只要熬過這半年時間,這個風波就漸漸平息了,畢竟民眾是健忘的。
而皇帝最在乎的只有四個地方,北方的金州,京城,江州,南州。
南州是什么地方?
它算是帝國的第四個核心大城市,在南蠻大地的中心。
南周帝國用了幾十年,打下了南蠻一百三十五萬平方公里,劃為了五個行省。
南州不但是大南行省的首府,還是南蠻五個行省的統治中心。
曾經的征南大都督府,大都護府都在南州城,它曾經也是敖心的大本營,算是他最輝煌的地方。
為了治理南蠻境,天衍皇帝陸陸續續從帝國移民了二百多萬人,經過幾十年的繁衍,整個南境已經超過了八百萬。
而這個南州城人口超過六十萬,雖然比不上江州和金州,但是在南蠻大地這已經是超級大城了。
這四個核心城市,基本上就算是整個南周帝國的重要命脈了。
而他最放心的就是江州和京城了。京城有萬允皇帝自己坐鎮,當然不會出現問題,江州那邊算是林弓的地盤。
林弓這個人的能力完全不需多言了,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江州很多官員都是他林弓的門生,總督王其昌又是他萬允皇帝曾經的太子舍人,更加沒有問題了。
所以江州完全可控。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大太監侯正沖了進來,直接跪在地上。
他渾身顫抖,但是卻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陛下,江州八百里急報,總督王其昌密奏黑冰臺提督余同密奏。”
皇帝面孔微微抽了一下。
八百里加急?肯定是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
萬允皇帝猶豫了半秒鐘,先拿起了黑冰臺余同的密奏,從這個細節就可以看出,他最信賴的還是黑冰臺。
快速看完之后,萬允皇帝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就白了。
但是他沒有發怒,而是拿起了另外一份密奏,總督王其昌的。
內容幾乎是一樣的,就是角度不一樣。
太守尉遲端之子尉遲彥,當眾大放厥詞,說他萬允皇帝昏庸無能才導致國戰大敗,想要拯救大周,必須還政太上皇。
月旦評名士徐福的子侄,還有嫡系弟子,散發無數傳單,討伐萬允皇帝。
宣稱他囚禁了太上皇,每日折磨太上皇,并且玷污太上皇的嬪妃,所以號召天下義士,集結大軍進京討伐萬允皇帝,拯救太上皇。
看完之后,萬允皇帝整個身體都徹底僵硬住了,足足好一會兒仿佛被魘住了一般,無法動彈。
他擔心的局面沒有發生,沒有人讓他萬允皇帝下罪己詔。
但是,發生的局面比最擔心的還要可怕一百倍,勁爆一百倍。
尤其徐福的討伐檄文,惡毒之極。
很顯然,這個謠言很快就會傳遍天下,而且無數人津津樂道。
天下人就真的會相信,他萬允皇帝囚禁了太上皇,并且每天折磨殘害他。
否則,太上皇怎么不露面啊?
那這個時候怎么辦?為了證明他萬允皇帝沒有囚禁太上皇,沒有殘害太上皇,讓太上皇老人家和群臣見面嗎?
表面上看則好像是對的。
但實際上,這樣做才是真正的禍根。
太上皇一直都不露面,把所有的權柄都交給了他萬允皇帝。如果這個時候太上皇露面,那證明了什么?
證明萬允皇帝撐不住了,他不行了,所以需要太上皇來收拾局面了。
這樣對萬允皇帝的威信和權威是更加致命的打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萬允皇帝發出了一陣陣尖笑。
他還從來沒有發出這種聲音,如同夜梟一般尖銳。他是前所未有的暴怒,震駭!
周圍所有的太監,所有的宮女,全部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這是最危險的時刻,龍顏大怒了。
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的。
這個時候,大太監侯正本來應該跪在地上,五體投地的。
但是他沒有,他依舊彎腰站著,甚至都沒有跪下,冷靜道:“陛下,這還有一本,金州來的,寧北總督送來的。”
萬允皇帝尖笑道:“還有什么壞消息,一并來吧,一并來吧。江州出事,金州也要出事,要出什么大事啊?有人造反?有人要進京勤皇了?”
拿過金州送來的密奏,萬允皇帝先是一愕。
有人秘密策反金州衛統領李文閥,并且給他偽造了樞密院的軍令,讓李文閥包圍總督府,刺殺總督,兵變謀反,而且還是要以敖心的名義謀反兵變。
結果關鍵時刻,金州衛的一名千戶率眾擊殺了李文閥,力挽狂瀾,挽救了寧北都督,并且控制住了軍隊,局面沒有進一步惡化。
看完這個密報之后,萬允皇帝后背一陣陣冰涼,不知不覺竟然冒出了這一身的冷汗。
差一點點啊!
江州這邊失控也僅僅只是輿論而已,而金州那邊一旦失控,那就危險了。
金州可是距離大贏帝國的第一道防線,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
如果李文閥真的殺了寧北總督,那麾下的五千軍隊可能真的要跟著他一路走到黑了。當然了,這五千兵馬肯定是占領不了金州的,但如果澹臺城那邊的大贏帝隊趁機而動,或者李文閥率軍北上,投靠大贏帝國,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啊。
多虧了金州衛的那個千戶啊,多虧了他。
“傳旨,金州之事完全是李文閥一人所為,金州衛眾軍無罪。”
“金州衛千戶李重陽,忠君大義,軍中楷模,冊封為金州衛新統領,冊封壯武將軍。”
這位金州衛千戶李重陽發達了,他也是武進士出身,進入軍中十一年了,今年三十五歲,才區區一個千戶,從六品武官而已。
因為在這個世界,武官的品級還沒有明朝這么不值錢,所以千戶不是正五品,而是從六品。
如今一下子,直接晉升到正四品武將了。
“下密旨,調查這個李重陽是否可靠,有沒有可能是大贏帝國黑龍臺密探。調查金州衛的每一個官員,不管是文職還是武職,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不僅僅調查金州衛,整個金州防線的大軍都要徹查。”
“徹查樞密院,我就不信有什么偽造的軍令會毫無破綻?竟然把寧北總督也騙過了。”
大太監侯正一并記下了,然后躬身站在一邊,等待新的旨意。
接下來如何懲治江州,才是重中之重。
殺肯定是要殺的,而且要殺一大批。但關鍵殺到哪里為止?
尉遲端和徐福二人在江州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不知道多少權貴和他們關系親密。
如果豁開了殺,那整個江州官場,勛貴幾乎全部要殺空了。
但如果不殺的話,那天下人對他這個皇帝就會失去敬畏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在黑冰臺提督余同的密奏中,敖亭全族,魏國公,齊國公,束國公等人和尉遲端徐福二人的來往都非常緊密。
如果要株連,那應該株連多廣?
株連得太狠的話,整個江州都失控了。
另外還有一點,敖心那邊應該怎么辦?
首先,他已經被剝奪了任何官職,但是爵位還在,所以關在了宗正寺的牢房之內。
那邊敖玉也被下獄了,怒浪侯爵府也被抄家查封了,怒浪侯府所有人都在官驛里面監視居住。
而金州事變中,那個千戶李重陽殺李文閥的時候,口口聲聲說為了敖心大帥殺李文閥,口口聲聲說敖心忠義。
所有在這件事情上,敖心是有功勞的,讓他官復原職是不可能的,但是不是可以放掉他的老婆孩子。
還有,江州那邊是宰相林弓的地盤,尉遲端也是林弓的門生,那應該如何處置林弓?
徐福已經死了,那要不要對月旦評組織徹底大開殺戒?
皇帝立刻發現了關鍵所在。
什么敖亭,魏國公,束國公,齊國公都是次要的。
關鍵是宰相林弓,他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如果不拿下他的話,動其他人也沒有意義了。
但是徹底拿下林弓?
不,不,不,完全不可能的。
林弓此時算是他在文臣中最鋒利的一把刀,也是內閣幾個宰相中最聽話的一個。
但是不動他?尉遲端可是犯下了天大的罪過,門生犯罪,難道座師就沒有責任嗎?
“去內閣,把這幾分密奏都給林弓送去,順便問一聲,林相這件事情該如何是好啊?”皇帝道。
大太監侯正躬身道:“是!”
宰相林弓宅邸之內密室。
依舊是京城月旦評負責人杜晦,二皇子,林弓。
林弓也早已經收到了江州密報了,幾乎和皇帝同時拿到手了。
還有金州那邊的密報,甚至比皇帝更早拿到手,因為他畢竟是金州兵變的始作俑者。
拿到這兩份密報之后,宰相林弓也不由得一陣踉蹌,足足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站穩了。
但是僅僅幾分鐘,他就徹底安靜了下來,然后立刻在密室里面召開了秘密會議。
事情已經發生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江州那邊一定要殺,但是殺到什么地步?
束國公,齊國公,魏國公那邊要不要動?敖亭的三個伯爵,要不要動?
他林弓會面臨什么?再怎么說,他也是尉遲端的座師,尉遲端此舉等同于謀反,他這個老師一定脫離不了干系的。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最多一個時辰,皇帝的口諭就會到了,到時候這個踧踖就到我的腳下了。這一個時辰內,我們必須定下一個戰略。”宰相林弓道:“是防守,還是進攻?”
杜晦道:“什么是防守?”
宰相林弓道:“金州事變上,我們失敗了,敖心變成了有功之臣,忠義大帥。那我們就放過敖心,不殺他了,也放掉他的家人。接下來我們全力應對眼前的危機,撲滅輿論火焰,大事化小。”
二皇子道:“大事化小,怎么化小法?”
林弓道:“誅殺尉遲端九族,束國公奪爵,王其昌貶官,整個帝國的月旦評組織全部解散,找出幾百人,稱之為徐福同黨,全部殺掉。最后……我辭去內閣宰相之位。”
這話一出,二皇子頓時一顫。
林弓道:“這樣應該足夠向天下交代,也應該向皇帝陛下交代了。”
確實足夠了,幾千上萬個人頭落地。一個總督,一個公爵倒臺,一個宰相下臺,當然足夠想皇帝交代了。
但那樣的話,損失就太大太大了,這些人可都是他二皇子的嫡系力量,是他奪嫡的本錢。
而且很不甘心啊!
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非但沒有弄死敖心,甚至還折損了幾個超級大員。
“那進攻呢?”而皇子嘶聲道。
宰相林弓沒有說話,手指在杯子上輕輕一按。
“砰……”這個精致的玉杯,猛地炸開。
這炸開的威力很大,整個桌子上的擺設,都一片狼藉。
怎么進攻?
現在整個南周帝國的局面已經足夠崩壞了,那就讓它更加崩壞,更加失控,更加炸裂,更加可怕。
如何撲滅一個人的怒火?
很簡單,把火點的更大,燒得更猛,讓他的憤怒變成擔心。
刀子在他手中不假,但是卻殺無可殺!
盡管宰相林弓沒有說出口,但是二皇子和杜晦都不由得一陣陣膽寒。
這個林弓太狠了,他是皇帝最趁手的宰相了,也是最聽話的宰相了。
但是關鍵時刻,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不妥協,繼續進攻。
那就不僅僅是殺敖心這么簡單了,而是要讓整個大周帝國局勢更加炸裂,更加動蕩。
這就是針對皇帝了,這是要讓皇帝從憤怒轉為恐懼。
而一旦轉為恐懼,那就不能亂殺人了。
江州的輿論劇變,就像是引爆了一顆原子彈,整個天下都震動。
宰相林弓,想要掩飾這個原子彈的爆炸?怎么辦?想要撲滅這個原子彈的火焰,怎么辦?
很簡單!
引爆一顆氫彈。
氫彈的威力比原子彈大了上百倍,這個爆炸的巨坑,完全可以把原子彈的大坑徹底遮蔽了。
當然了,這個世界沒有原子彈和氫彈,只是做一個比喻而已。
但那樣的話,對大周帝國是何等之震動?利益傷害何等之大?
這就是黨爭的可怕之處,為了擊敗自己的政治敵人,不惜一切代價,不惜讓整個帝國動蕩。
二皇子道:“其實,已經別無選擇了對嗎?”
宰相林弓淡淡道:“對的,別無選擇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二皇子和杜晦,不由得一陣陣頭皮發麻。
二皇子顫抖道:“該不會最終不可收拾吧?”
宰相林弓道:“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現在防守妥協,那就是認輸。只能繼續下去,進攻才是唯一的出路。”
“敖心全家依舊要死,驃騎大將軍這個職位我們依舊要奪。這個時候,誰攔在我們面前都不行!”
內閣值房內,一片靜寂。
在這里哪怕是三品大員,都屏住呼吸,墊著腳尖走路。仿佛呼吸大聲一些,都會引來禍事。
再說這次政治風暴爆炸,炸中的是林弓,又不是他們二人。當然了,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也不至于幸災樂禍了。
片刻之后,大太監侯正進入內閣。
“林相呢?”侯正道。
“還沒有來,大概是起的有些晚了吧,平常林相是很早來的。”
大約一刻鐘后,宰相林弓走進了內閣。
“陛下口諭,林弓接旨。”大太監侯正高呼道。
林弓跪下,道:“臣接旨!”
大太監侯正遞過去三份密奏,道:“這三份密奏,分別來自江州和金州,你仔細看看。”
宰相林弓接過去一看,頓時渾身一震,如同雷擊一般。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卻要裝作第一次看到的樣子。
說句真話,宰相林弓的演技一般。
或者說到了他這個級別,不是不會演戲,而是不太愿意演了。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林弓和嚴嵩這等人還是不一樣的,嚴嵩可是演技派的頂尖高手。
足足好一會兒后,林弓跪伏在地道:“臣有罪,臣有罪!”
大太監侯正道:“陛下讓我問你,眼下這個局面應該怎么辦啊?”
宰相林弓道:“殺一批,抓一批,流放一批,倒臺一批。”
大太監侯正道:“殺誰?抓誰?流放誰?誰倒臺?”
宰相林弓叩首道:“請陛下乾綱獨斷,臣有罪,臣有罪!”
大太監侯正道:“那我就把林相的話給陛下了。”
“且慢!”林弓跪在地上直起身體,然后再一次拜下道:“請侯公公陛下,一切魑魅魍魎都會過去的,陛下乃是真龍天子,誰也奈何不了陛下,請他保重龍體,天下臣民仰望陛下,如同嬰兒望之父母。如果氣壞了身體,天下萬民何等惶恐?”
接著,宰相林弓摘下了官帽,脫下了官袍,整整齊齊放在桌子上。
“尉遲端謀逆大罪,作為他的座師,我也同樣有罪,沒有顏面舔居內閣,正式辭去所有官職!”林相最后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公章,這個章曾經代表著整個帝國的最高權力之一,只有內閣的宰相才擁有這個私章的。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將這個宰相私章放在官服之上。
“老臣有罪,無顏面見陛下,老臣有罪!”宰相林弓不斷叩首。
大太監侯正點頭道:“我明白了,這就將林相的話給陛下。”
侯正離去之后。
林弓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內閣首相上前道:“林賢弟,起來吧。要么坐著等,要么回家等吧!”
林弓拱手道:“謝吳相。”
大太監侯正返回皇帝的書房,跪下道:“啟稟陛下,林相表示震驚,請罪,并且辭官。并且表示江州之事,他要避嫌,請陛下乾綱獨斷。”
“辭官?”皇帝瞇起眼睛,陷入了權衡。
大太監侯正道:“陛下,要不要駁回?”
因為內閣的首相和次相,資格都太老了,天衍皇帝在位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宰相了。
面對這種資格太老的宰相,皇帝有些時候也很難辦的。
你不能輕而易舉替換掉他們,因為他們沒有犯錯。但他們畢竟不是萬允皇帝提拔上去的,用起來難免不是很順手。
但是這個林弓,就是萬允皇帝提拔起來的,從禮部尚書調入內閣的,用的是相當順手,見之如指臂使。
如今這個關鍵時刻,林弓一旦辭去相位,那內閣就更加不順手了。
當然了,萬允皇帝畢竟是皇帝,內閣首相和次相就算資格再老,也絕對不敢違逆皇帝的旨意的。
但是不敢違逆,就不代表完全服從。就算完全服從了,也不代表百分之百執行。
基本上每一個朝代,皇帝和宰相都在互相制衡。
哪怕李世民這樣的雄主,有些時候也被魏征等人管得不太痛快,否則也不會在魏征死后,把他墳都給掘了,盡管是以魏征卷入太子謀反的名義掘墳的。
又比如嘉靖皇帝滅掉楊廷和還情有可原,畢竟楊廷和壓得他太狠了。
但是首輔夏言呢?在大禮儀的時候,他可是站在嘉靖一邊跟著楊廷和干的。但嘉靖皇帝還是弄死了夏言,不就是因為這個人用得不順手嗎?夏言太有自己的立場了。
只有嚴嵩這樣的人好用啊,嘉靖皇帝說打哪,他就打哪。秦檜這廝為何成為一代奸相,不就是因為趙構這個狗皇帝用的順手嗎?
林弓一旦辭相,在內閣之中就無人能夠制衡首相和次相了,總不能讓萬允皇帝親自下場吧,那就沒有體面了。
所以大太監侯正才會說,是不是要駁回林弓的辭官?
萬允皇帝緩緩道:“林弓要避嫌,那就讓他避嫌吧。讓刑部尚書帶隊,御史臺和大理寺輔助去江州,殺人,抓人!”
侯正道:“那黑冰臺那邊呢?”
萬允皇帝道:“讓南宮大去!”
侯正道:“是!”
萬允皇帝道:“立刻去。”
片刻之后!
將要去江州的欽差大臣刑部尚書跪在皇帝的面前,叩首道:“陛下,這次臣去江州,該殺哪些人?該抓哪些人?該罷哪些人?請陛下乾綱獨斷。”
“乾綱獨斷?”皇帝一陣冷笑道:“那行,那朕就幫你乾綱獨斷。”
然后,他拿過了名單。
尉遲端的名字上,用血紅色的筆,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徐福已經死了,但是徐氏家族上面,也用血色的筆大了一個大叉。
接著,在束國公的名字上,用血紅色的筆劃過一道,因為此人算是徐福的姻親。
本來應該差不多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皇帝看到魏國公段弼的名字尤其惹眼。仔細回憶了一下,或許是因為那本《東廂記》,那里面把崔國公一家寫得太惡心了。
皇帝皺了皺眉,拿過黑色的筆,在魏國公段弼的名字上劃過一道。
“好了,朕已經替你乾綱獨斷了。”皇帝把這個名冊直接扔了過去。
刑部尚書收下名單,叩首道:“臣遵旨!”
接著,刑部尚書猶豫道:“那敖心家人呢?比如敖玉呢。”
皇帝道:“他家的事情你不用管,有別的人去管。
刑部尚書叩首道:“臣遵旨!”
次日!
在五千禁衛軍的保護下,一個前所未有規模的欽差大臣隊伍,浩浩蕩蕩朝著江州而去。
別看這個刑部尚書在皇帝面前顯得唯唯諾諾,但是一離開皇宮,立刻威風八面,甚至霸氣橫生。
他殺氣騰騰地進入了江州城,立刻接管了幾萬大軍的兵權。
整個江州城,注定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了。
注:第二更送上,今天依舊更新一萬六!諸位恩公,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