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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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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保吉今次入京倉促得很,自然沒有來得及收到長子送回去的信。

  不過就算收到了也沒什么用,裴繼安將書印出來之后,第一時間就給郭府送了過去,只可惜郭保吉不愛詩文,雖是知道杜工部的名字,對這一版書實在沒有多少概念,也不覺得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因他新到宣州,住的乃是衙署配的官邸,地方并不算大,又是攜眷赴任,兩子一女之外,另有不少退伍的親兵同仆從跟著,著實不夠住,想到一百部書無處可放,又因原來把次子同繼子塞進州學,與學官鬧得很僵,索性轉手贈得出去,做了一番面子情。

  當時不過順手而為,他只以為甩脫了一個包袱,誰料得進京之后,短短半日,卻已經從下人口中得知此事,曉得京中大賣數千部,多少知名儒士欲求一書而不得。

  饒是郭保吉沙場征戰多年,自以為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聽得自己曾有滿滿一庫眾人瘋狂之物,偏生給白白送得出去之后,難免還是生出幾分懊悔之心來。

  他雖沒有看到兒子的書信,卻也曉得此時若能有書,實在是牽橋搭線的好引子,立時又想起上回裴繼安上門所說將要進京辦差,算一算時間,應當還在京城,忙令人去官驛探問一番,將其叫了過來。

  裴繼安半點沒有推脫,甚至沒有多問原來送過去那一百部書去了哪里,立時就道:“帶來的大半已經全數發賣出去,只驛站里還有零星一點,本是我打算自家送人的,若是著急,等回去我就遣人送來。”

  郭保吉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道:“放心,我也不要多,不會叫你白做,屆時多給錢。”

  裴繼安搖搖頭,道:“繼安多得監司提攜,當日這書能印得這般順利,其中少不得監司幫忙,哪里能做得出收錢的事情。”

  他話說得漂亮,郭保吉雖是心情不太好,此時面上也忍不住帶出笑來,道:“話雖如此,到底是公使庫的買賣,賬還是要做得平了。”

  這樣的場面話,裴繼安只應了一聲,做出聽進去的樣子,同郭保吉又應酬了片刻,見得并無甚要緊事了,才從袖子里掏出一份文書,遞得過去,道:“今次過來,其實還有一樁事情——還請監司先過目此文。”

  郭保吉有些疑惑,順手接過,翻開沒讀多久,就難掩驚訝地抬起頭,問道:“這是?”

  裴繼安應聲道:“我原是想回宣州再給監司送過去,誰料得今日卻在京城見了面,倒比回去之后來得更為合宜,索性一齊取了過來——此事原是我家中那一位妹妹路上得見,她立時就發覺其中厲害之處,特來同我說了。”

  “我雖是人微言輕,這一向在京城卻也花了不少力氣四處看問,果然這現象并不罕見,左思右想,索性寫了一文,拿來交與監司,至于是用還是不用,后頭怎的運作,就全看監司做主了。”

  郭保吉連忙低頭細細去看手中文書。

  這哪里是簡單的“一文”而已。

  他雖然并非科舉出身,于文字上并不擅長,卻也看得出來手頭這一份比自己家中養得那幾個謀士、清客幫著擬寫,又遞得上去的奏疏都要清楚太多。

  這是一篇關于京城書鋪、書攤、雜鋪等各處地方販賣朝中機要的文章,全篇十多頁,每頁兩百余字,總計兩千多言,詳詳細細,原原本本,以“郭保吉”自己的口吻作為表述,說他應召入京,不想竟是發現不知為何,本當被小心封存的機密之事,竟被印制成冊成文,不用半貫錢,便能買得回去,甚至在書鋪里見得不少外族人成架購入的事情。

  文中寫得甚是清楚,“郭保吉”在何處得窺天子周弘殷親筆批注,何處見得太子手書,何處看到軍機密事,何處得覽重臣成冊的進言,通篇并無多少生澀之詞,也極少用典故,甚至有不少辭句,居然還用到了郭保吉自己的口癖。

  有好幾次,掃到其中某幾個段落時,郭保吉甚至有一種錯覺——這一篇文章,難道是自己夜晚做夢寫的?

  可再細讀一遍后,他很快就把這詭異的念頭揮出了腦海。

  無他,這文章里雖是偶有他的口癖,可全篇都是書面之語,又兼文字流暢,框架得當,只要在后頭綴了名字,按下自己的大印,再換一個封皮,哪怕直接送去中書呈遞御前,給那等文士御史看了,多半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憑他肚子里這點墨水,實在是寫不出來的。

  郭保吉越看越覺得奇怪。

  他并不擅長,更不喜歡文字之事,可每每上疏,都得成文成例,正因如此,回回見得門下清客擬寫的奏疏之時都深覺頭疼,往往需要撰寫者本人時時在一旁等著,解釋這一句是什么意思,那一句有什么寓意。

  有時遇得被御史上折彈劾,需要上書自辯時,就更要命了——許多彈劾自己的折子里的句子乍一看上去,甚至反復琢磨了,他也瞧不出有什么問題,面上看著好像是夸自己,可被門客們一解釋,就變成了罵自己,而門客們解釋的奏章,往往更是寫得云里霧里,有時候只有四五百言,已是叫他看得頭暈,有時候半個時辰都讀不完。

  可裴繼安遞上來的這一篇文章卻全然不是如此,明明寫了兩千余字,其中還全無廢話,句句都有內容,然而他不消片刻,就全部看完、看懂了,不僅覺得寫得很好,還有一種隱隱的預感,哪怕給那等文士看了,多半也會覺得寫得不錯。

  怪不得人人都說世家底蘊,原來哪怕只是寫篇小小的敘事之文,這世家子弟出來的東西,同自己養的秀才清客出來的東西,差別也會這般大!

  郭保吉越讀越是心驚,卻也越讀越是高興。

  ——怨不得近來幾年邊境屢屢不平,四邊敵寇仿佛對朝中舉動頗為了解似的,連樞密使的的奏疏都被人整理成書,拿去細細鉆研了,能不出事嗎?

  這一樁事情,如果給自己揭得出來,遞一封折子去天子、太子案頭,引發一番后續的話,總不至于回回被人嘲笑自己一介武夫,只會打仗,不會做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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