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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盜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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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把馮、沈兩家打發走了之后,裴繼安便一心忙那《杜工部集》印發。

  他見沈念禾對書冊刊印甚有見地,試看一二之后,發覺并非妄言,自此只要她出的主意,都愿意多聽幾句。

  公使庫中年年印書,雖然從前全靠強賣得利,然則一整套物什都是現成的,便是雕版師傅、印刷小工等等,因有衙門在背后靠著,俱是一召就來。

  等到這一處按著沈念禾的要求把紙料、墨、漿糊、麻繩等物都置好,那一處楊如筠的手本也抄完了。

  再說這一位楊叔父,他忙完抄寫之事,生怕宣縣破爛小地,找不出什么好的雕版師傅,倒把自己精心寫的的字給刻毀了。

  書籍能傳百千年,這一部又是早已失傳的杜工部補遺重現,雖未面世,屆時會引出什么景象,楊如筠卻是能料想一二,若因雕版刻得差,教世人笑話,以為乃是自己的字寫得差,這如何能忍?

  他也做過官,自然知道公使庫印書不過為錢而已,忍不住私下跑去同做宣州知州的侄兒打聽了一下。

  對著雖已致仕,卻一向口風甚緊,為人也謹慎的叔父,知州楊誨自然沒什么好隱瞞的,特叫人去翻了宣縣衙門的賬,便道:“那宣縣知縣喚作彭莽,是個庸碌之輩,有功利之心卻大小才皆無,前一向去點賬,公使庫上從年頭虧到年尾,已是沒錢了。”

  楊如筠聽得越發膽戰心驚,本就不指望那宣縣衙門能干出什么好事來,而今賬上空蕩蕩,出錢更不可能,索性自力更生,叫人拿了自家的帖子去越州,將此事說得明白,又自貼酬勞,請了相熟的雕版師傅出山,另同裴繼安交代了,只說自己也不要什么旁的,印出來書給他一百部做筆潤即可。

  不過一百部書而已,若是論起成本來,最多也就一二百貫,從前多少人拿著千貫錢想要請楊如筠幫忙寫字,所求不過扇面、題字,全是輕輕松松的,眨眼功夫便能揮毫而就,他還要托詞自己人老眼花,不肯答應。

  而今抄這二十一冊書,抄得他夜以繼日,又怕手抖寫壞了,偏偏手抖了也舍不得停,當真是想把肝血都嘔出來做墨汁了,眼下還要倒貼錢貼名去請雕版師傅,簡直比買東西送的搭頭還要價廉,卻也甘之如飴。

  一時萬事俱備,等到雕版刻制完畢,其余人等各自就位,裴繼安便在后頭統籌調度,叫小工三班輪倒,一刻也不停歇,未過多久,頭一批書就做好了。

  因早過了下衙時辰,裴繼安也不去理會那知縣彭莽,只先把書冊帶回家中。

  沈念禾把那書拿到手上,先看封面,再看底頁,又去摸紙質,最后才拿刀裁了看內頁,果然字跡美而刻版精細,樣樣都是照著自己要求來做的,等到翻開頭一頁,內封下邊最為顯眼之處,正正印著此書面世,全靠翔慶沈氏女所獻,又書馮、沈兩家淵源,另有馮蕉、馮蕓、沈輕云之事。

  這一處引言乃是沈念禾自己撰寫,全篇俱用稚女口吻,其言也切切,其辭也懇懇,其中并無多少精妙辭句,然則書悲事用平實質樸,尤能打動人心,她此時再讀一回,自己都要把自己給感動哭了。

  此時已近黃昏,又是冬日,自然天黑得早。

  裴繼安在一旁看著她手中捧卷,只低著頭,也不說話,不由得心中暗嘆一聲。

  他撿了一旁的燈盞過來點燃,放在桌案上好給沈念禾方便看書,一時抬頭,卻見燈火燃起,對方半張臉都被遮在陰影中,面容沉靜,眼中隱隱有淚。

  裴繼安心中難受,惻隱之外,忍不住生出憐惜之意,也不忍打擾,只站在原地默默看她。

  他心中甚亂,因知沈輕云那一處難有轉機,也不愿沈念禾耽于哀思,一時卻也不知道如何勸解才好,絞盡腦汁,只好特地尋了正事來同她道:“這部書一旦面世,若是賣得不好倒算了,若是得眾人簇擁,定會有盜刻,宣州轄內可由知縣去幫著打招呼,實在不行,托請郭監司出面,叫轉運司發文通令警諭,多少也有幾分用,只是其余地方卻是有些麻煩。”

  盜刻之事,自印書之始便無法杜絕,一旦有利可圖,盜版難免會漫天亂飛,沈念禾又豈能不知。

  但是再怎么管不了,也不能放任不理。

  她這一回印書,與其說是為了印《杜工部集》,不如說是想將書前的那一番沈氏女自白廣示天下。

  可既然都盜版了,自然偽版劣紙,為了省工省雕,這般無用的內容,是絕無可能留下的。

  沈念禾略一思索,抬頭問道:“三哥,我從前聽人說建陽麻沙多有劣本,乃是盜版群集之地,不知現在還是不是這樣?”

  雖說早有活字印刷之術,然則雕版技術卻更為成熟,運用也更廣。建陽府左近有一處地方喚作麻沙鎮,盛產榕樹、紅梨木,此兩種木材質地軟、松,易于雕版,因此為憑,集聚了許多盜版書坊,專盯著市面上的好書來盜印。

  裴繼安應道:“還是如此,我前幾年去麻沙鎮采買木材,鎮上人家十戶有九戶靠書印之業為生,只是印版極劣,從前那道、釋一家的笑話,就是說的麻沙本。”

  沈念禾不由得問道:“什么道、釋一家?”

  裴繼安見她睜大了眼睛,顯然已經聽得入神,并不再去想那家中悲戚之事,忙同她細細解說了。

  原來麻沙本質地之劣,錯訛之多,天下皆知,據說年前太子周承佑新授京都府尹,衙門里的小吏探聽到他喜好黃老之學,便特地在他的公廳中擺上了許多老道書籍。

  誰知周承佑的喜好并非只是傳言,他偶然翻閱書架,撿出一本《道德經》,開頭還是“道可道,非常道”,沒看幾眼,明明還在同一頁紙上,忽然就變成了“佛說是經已,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等,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周承佑雖然是太子之尊,性格卻善,并未怎么追究,只那小吏氣得半死,回頭找了書商算賬,才曉得原來這書乃是麻沙盜版,印刷小工不小心將兩個雕版混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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