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其樂融融之際,魏氏來了。
魏氏連孩子也沒帶,只身一人前來。這些日子,魏氏不知哭過多少回,一雙眼眸又紅又腫。一張口,聲音更是沙啞:“弟妹,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程錦容心中暗暗嘆息,略一點頭。
紫蘇領著乳娘和孩子們出去了,甘草守在程錦容身邊。
魏氏滿心驚惶,也顧不得甘草還在一旁,紅著眼低聲道:“弟妹,我妹妹和我父親一直被關在天牢里,音信全無。這都一個多月了,還是沒半點消息。這些日子,我每天提著一顆心,驚懼惶恐,寢食難安。”
“你一直在宮里,發生了什么事,你最清楚。我求求你,將當日之事告訴我。”
裴皇后封鎖了宮中的消息,嚴令之下,難免有人膽子大,將宮中的消息傳了出去。不過,在裴皇后嚴查杖斃了兩個內侍之后,就沒人敢再傳消息了。
魏氏惶惶難安,整日擔驚受怕,唯恐聽到父親死在天牢里的噩耗。這些時日,整個人瘦了一圈。
程錦容看著魏氏紅腫的眼,輕聲說道:“二嫂,你想知道,我說給你聽也無妨。”
然后,將宮中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
魏氏的臉孔漸漸泛白,一雙手緊緊地扭在一起。
魏賢妃是她的親姑母,五皇子是她的親表弟。四皇子妃魏芳華是她嫡親的妹妹……姑母表弟都死了,親妹妹在天牢里不知死活。親爹也一同關在天牢里,生死不知……
“……太子殿下當日差點喪命。皇后娘娘也命懸一線。好在娘娘和殿下福大命大,逃過一劫。”
程錦容看著魏氏,輕聲說了下去:“五皇子和魏賢妃都已經死了。四皇子妃定然會受牽連,鎮遠候府也會被連累。”
“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不過,眼下什么都不能做。免得激怒娘娘和殿下。”
魏氏強忍著的淚水簌簌落了下來。
皇權交替,難免要清算清洗,少不得要死人。事不關己的時候無所謂,一旦牽連到自己的親人,誰能保持冷靜?
魏氏一邊哭一邊低聲哀求:“弟妹,你最得娘娘青睞,三弟更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親信。若有機會,你們能不能為我父親和四皇子妃求求情。不管如何,只要能保住性命活下去就好……”
程錦容無聲嘆息:“二嫂,對不起,這件事我做不了主,也不能答應你。”
人都有自己的立場。
站在魏氏的角度,她自然盼著父親和妹妹活下去。站在程錦容的立場,卻愿皇后太子手段凌厲,斬草除根,永除后患。
魏氏哭了一場,踉蹌著走了。
程錦容安靜地坐了片刻,忽地張口問甘草:“甘草,我是不是也變了?”
甘草點點頭:“嗯,小姐變了很多。”
程錦容啞然,看向直言不諱的甘草:“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安慰安慰我這個主子嗎?”
甘草一臉無辜:“奴婢只會直來直去,說的都是真話。難道小姐想聽假話?”
程錦容:“……”
甘草又說了下去:“其實,小姐有些改變也正常。幾年前,小姐寄人籬下,住在永安侯府。凡事總得隱忍退讓。”
“現在小姐是大楚最聞名的太醫,救過皇上,又救過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親如姐弟。還是平國公世子夫人。不管哪一層身份,都是響當當的。小姐有些變化,也沒什么稀奇。”
“別說小姐,就是奴婢,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聽到這兒,程錦容不由得失笑,沉郁晦澀的心情頓時緩和了許多:“哦?你有什么不一樣?說來給我聽聽。”
甘草認真想了想答道:“奴婢以前不敢吃得太多,因為奴婢怕被人嫌棄能吃。現在奴婢嫁了人,生了兒子。陳皮哥從不嫌棄奴婢能吃,每個月都將月例給奴婢。奴婢現在底氣足,每一頓都吃得飽飽的。”
程錦容輕笑不已。
心中的唏噓感懷,也很快散去。
是啊,時間變換,滄海桑田,誰也不會一成不變。
裴皇后變了,六皇子變了,她也在悄然改變。
前世她的親娘和胞弟早早便死了。這一世,他們都好好活著。一個將成登基為新帝,執掌江山。一個將成為尊榮無比的太后。
還有什么可奢求的?
這一日晚上,賀祈也回了府。
“往日我兩日便能回府一晚,現在得隔十日才能回府一晚。”賀祈有些歉然地低語:“今晚是太子殿下特意令我回來陪陪你。”
程錦容早有心理準備,輕聲說道:“太子殿下傷勢未愈,調養身體不是朝夕之事。皇后娘娘和殿下信不過別人,只信你一人。殿下的安危都寄在你的身上。”
“我在府里養傷,每天有人伺候衣食起居,還有一雙兒子陪著我。你就安心在宮里當差,不必牽掛我。”
賀祈嘆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俯頭索取一個吻。
程錦容身上有傷,消耗體力的事不能做。一吻后,賀祈呼吸急促紊亂,沒再進一步。只將程錦容緊緊摟在懷中。
程錦容面頰潮紅,心跳比平日快得多。
兩人成親以來,同在宮中當差,卻聚少離多。像這般安靜依偎親密溫存的時刻,少之又少。
過了片刻,兩人的情緒才平穩下來。
程錦容將魏氏今日來求情的事說了出來。
賀祈略一挑眉,聲音里透出幾分冷酷:“二嫂也太想當然了。正因我們夫妻兩個都是皇后娘娘和太子信任器重的人,行事說話才更要注意分寸。”
“如果我們冒然去為四皇子妃和鎮遠候求情,娘娘和殿下會怎么想?會不會以為我們仗著寵愛信任就想左右宮中情勢?”
“君是君,臣是臣。任何一個試圖染指皇權,或是妄想左右皇權的人,都沒什么好下場。阿容,你我以后,都得謹慎些。”
程錦容點了點頭。
所以,她得遠離皇宮。
因為,她正是那個對裴皇后影響最大對太子影響也最大的人。不想走到母女相忌姐弟相疑的那一天,她就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