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內。
裴皇后默默地坐在窗前,明亮的燭火映在她日漸紅潤的臉孔上。
羅貴人得了裴皇后“提攜”,今晚被宣和帝翻了牌子伺寢。裴皇后找到了能“應對”宣和帝的辦法,心里卻沒多少歡喜,甚至有些茫然。
程錦容看著神色怔忪的裴皇后,心里暗嘆一聲。
裴皇后受了這么多年的苦痛折磨,日漸消沉。可她的本性依舊善良天真。所以,才會因這等利人利己順手為之的事感到茫然不安。
程錦容看了菘藍一眼。
菘藍領著所有宮女退了出去。
寢室里只剩程錦容和裴皇后兩人。
程錦容走到裴皇后身邊,輕輕喊了一聲:“娘。”
裴皇后身體一顫,瞬間回過神來。
除了相認的那一日,程錦容私下里也叫她皇后娘娘。這還是第一次叫她娘。
“錦容,”裴皇后目光復雜,幾乎難以形容:“我我有時真恨我自己。我就是這么一個懦弱沒用的人。就這么一樁小事,我也會心中難安。”
“我知道,這么做,對我這個皇后有利,能解我困境,也能壓下鄭皇貴妃的風頭。還能收攏后宮嬪妃。對羅貴人來說,也是有百利無一害的好事。”
“可是,我心里總有些沉甸甸的,有些難受。”
裴皇后心情紛亂,詞不達意。
程錦容凝視著裴皇后,輕聲道:“娘,我知道你的感受。你溫柔善良,待人以誠。你沒有城府心機,不會算計,也不會利用他人。”
“可你現在慢慢在改變,所以,你心里為自己的改變惶惑不安。你怕自己在權勢中迷失本心,變成另一個人。”
最后一句,直接而犀利,如利箭刺中裴皇后的胸膛。
裴皇后身體又是一顫,目中閃出水光。半晌,才哽咽著低語:“是,我是在害怕。”
“這些年,我一直閉宮養病,也是在封閉自己。”
“我知道,身為皇后,可以手握權勢。裴家因為出了一個皇后,一躍成為京城新貴。可我打從心底里,厭惡這座宮廷,不想和任何人來往接觸。我也深恨中宮皇后這四個字。”
可現在,她的女兒進宮,到了她的身邊,將她從陰暗封閉的世界里拉了出來。
她無法再逃避躲避,要直面自己的皇后身份。
她不能再退讓,她要用皇后的權勢,保護女兒的安危,保護六皇子,還有保護自己。
她要學著做一個真正的中宮皇后,有手段有城府有心計。
這樣的她,還是裴婉如嗎這樣的裴婉如,還是程望深愛的那個善良女子嗎 裴皇后忽地伸手摟住程錦容,無聲地慟哭起來。
程錦容眼眶也是一熱,緊緊摟住裴皇后的身體,輕柔地安撫親娘:“娘,你別難過。不管何時,你都是你自己。我相信,不管到了何時,你都能守住自己的本心,不會因權勢迷失自己。”
“要掙脫困境,就得改變自己。我能理解你的苦衷。”
“不管你變成了什么樣,你永遠是我娘。”
“便是有朝一日我爹也不會怪你。”
裴皇后肩膀不停聳動,淚水落得更急更洶涌。
程望,是裴皇后心中最深的隱痛和傷疤。
母女重逢相認這么久,裴皇后從未提起過程望。程錦容也體貼地從來不問。此時提及程望,裴皇后淚如泉涌,難過悲慟之極。
“錦容,我該怎么辦。”
裴皇后泣不成聲,聲音斷斷續續:“錦容,我好想你爹可是,我此生怕是出不了宮廷,也見不到你爹了哪怕有機會,我也沒臉見他啊錦容,我到底該怎么辦。一想到你爹,我就心痛如刀割一樣”
字字都是心酸血淚。
程錦容眼圈也紅了,不過,她沒有落淚,輕聲又堅定地說道:“娘,當年的事,錯不在你。你不必為此耿耿于懷一直自責。”
“我想,就算我爹知道了一切,也只會為你心憐心痛,不會怪你。”
“你別再想這些來折磨自己,放下一切,放過自己吧”
裴皇后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后來,就這么伏在程錦容的懷中睡著了。
程錦容靜靜地摟著裴皇后許久,然后抱起裴皇后。
裴皇后個頭不算矮,在女子中算是中等身量,卻輕得如一個十一二歲的孩童。程錦容稍一用力,便將裴皇后抱了起來。
抱著裴皇后,才知道何為瘦弱。
程錦容鼻間微酸,穩穩地抱著裴皇后,輕輕放到鳳塌上。為裴皇后拿下發簪,脫了鞋襪,為裴皇后蓋好被褥。
裴皇后哭得力竭,沉沉入眠。
哭泣不是壞事,郁結于心的痛苦,會隨著淚水和哭訴一同散去。裴皇后的心結一一解開,離痊愈的日子也就越來越近了。
程錦容俯下頭,在裴皇后的額上落下輕吻。
娘,好好睡一覺,將所有的噩夢都扔下。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裴皇后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
人睡足了,精神格外好。
一夜過來,哭紅的雙目也恢復了清明。
程錦容看在眼里,十分欣慰,含笑說道:“藥已經熬好了,微臣伺候娘娘服用湯藥。”
裴皇后笑著嗯了一聲。
裴皇后常年喝藥,對苦澀的湯藥深惡痛絕。往日時常喝一兩口,就不肯再喝,誰勸也沒用。
如今有了斗志和希望,湯藥再苦,裴皇后喝著也覺得甜絲絲的。
程錦容一勺一勺地喂,裴皇后一口一口地喝。不到片刻,一碗湯藥便喝得干干凈凈。喝完湯藥,程錦容捧來蜜餞果脯,笑著說道:“湯藥苦澀,娘娘吃些蜜餞過過口。”
裴皇后拈起一塊蜜餞,放入口中,然后沖程錦容一笑:“很甜。”
程錦容抿唇一笑,又捧了一杯蜜水,送入裴皇后手中。
蜜水里摻了蜂蜜,喝入口中十分香甜。很快,便將湯藥帶來的苦澀沖得干干凈凈。
就在此時,青黛進來稟報:“啟稟皇后娘娘,羅貴人前來請安。趙貴人和徐美人,也一并在殿外等候,想給皇后娘娘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