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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徐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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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行至鎮國公府大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黑了,江安本欲向公爺和夫人告辭,卻被徐泰攔了下來,說今天開心,不論如何都得在家里吃飯,不吃就是不給我徐泰面子,不給我徐泰面子就是不給軍方面子,不給軍方面子就是不給陛下面子,不給陛下面子就是不給…咦,上邊沒有了?

  反正你就是不準走。

  江安滿頭黑線,言稱家里還有小桃和大丫小丫在等著,徐泰一拍胸脯,這都不叫事兒,揮了揮手就有家丁跑了出去,準備趕著馬車把小桃和大丫小丫接回來。

  吃個飯也能這么興師動眾的,江安認為小公爺徐壽肯定能做得到,畢竟中二的性格在那兒擺著。

  小公爺做得到,他爹公爺自然也做得到,現如今,徐泰已經生動地證明了這一點。

  吃就吃吧,還省自家一頓飯錢。

  江安坐在前廳正同徐壽討論今天會試的題目的時候,當然只敢討論徐壽答出來的三張多,小桃左右各牽著大丫小丫來了。

  大丫小丫之前到過鎮國公府,也不認生,在走廊和花壇間跑來跑去地玩,小桃眼見如此富麗堂皇的宅院,還有門口那四個鎏金大字鎮國公府牌匾,倒是有一些拘謹,整個人怯生生的樣子。

  江安趕忙把小桃拉過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在跟徐壽繼續討論的間隙時不時捏一捏她的手,跟她也說上兩句,好讓他不在這陌生的環境里感到孤單。

  江安雖然上輩子也沒談過戀愛,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

  江安微微得意,準備去戶部給自己改個名字,改成江敏俊或者江時鎮,然后在這個世界拍一部舞臺劇,名字叫做來自星星的我成了太陽的后裔。

  待到徐壽去廚房看菜的時候,江安與小桃才有功夫說話。

  “少爺,考得怎么樣?做答可還順利嗎?”小桃無不擔憂地問道。

  “哎,小桃不要問了,小公爺會試之前沒有給我說清楚會試的規則,導致…導致…”江安泫然欲泣。

  “導致了什么?”小桃緊使勁兒抓著江安的手掌,分外用力。

  “導致別人都寫了三張,就我全部寫完了。”

  小桃一呆,隨后抽出手來,在江安腰間軟肉一擰,嬌嗔道:“少爺,你又作弄我,小桃不理你了。”

  江安哈哈大笑,然后握著小桃的手與她說著體己話,逗得小桃滿臉通紅,不勝嬌羞,卻又幸福洋溢。

  過了一會兒徐壽過來大手一揮,開宴。

  國公府的飯廳里,徐泰夫婦已經落座,這次徐靜姝也坐在夫人的手邊,江安讓小桃跟徐靜姝挨著,女人家總是有更多的共同語言,本來準備自己照看大丫小丫,誰知道被哈哈大笑的徐泰給抱走了。

  “哎呦,大丫小丫,快來徐爺爺這兒,讓徐爺爺好好看看,哈哈哈。”徐泰搓了搓手,一左一右的抱起來大丫小丫,滿是胡須的臉在兩個小妮子臉上蹭來蹭去。

  “徐爺爺,癢,大丫現在有名字了哦,江可。”

  “小丫也有,小丫也有,小丫叫江希。”

  兩個小丫頭在徐壽的懷里左右扭動,十分活潑,本來干瘦的身軀經過幾天的調整,已經有了幾分小孩兒胖嘟嘟的可愛樣子,當真是惹人喜愛。

  “哈哈,好名字,你哥哥取的嗎?”

  “不是,是小桃姐姐取得哦,大丫很喜歡,小丫也喜歡。”

  “小安,江可和江希有沒有上戶籍啊?”

  “還沒有,一開始被下雨耽擱了,后來又準備會試,沒有時間料理此事,不過現在閑下來了,我準備明天就去。”

  “嗯,早些給這兩個小娃娃一個清白的身份才是正理。”

  徐泰說完就不看江安了,一門心思的逗弄大丫小丫,女人之間似乎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便是初次見面的小桃和徐家母女,也圍作一團,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其中,徐夫人的白玉鐲子的見面禮似乎起了不小的作用,江安就瞧見了好幾次小桃的眼睛時不時地偷偷瞟一眼自己的手腕,心頭暗笑。

  只剩下了江安和徐壽兩個閑人,江安給徐壽遞過去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能開始吃了嗎?”

  徐壽也甩過來也個白眼:“你問我我問誰去。”

  江安又一個眼神:“這是你家你不知道?”

  徐壽干脆眼皮一翻:“現在我有點懷疑這是不是我家。”

  二人擠眉弄眼,鬧得不亦樂乎。

  “鬼鬼祟祟干嘛呢?想吃就吃,有沒有堵住你們倆的嘴。”徐泰受不了兩個大男人的暗送秋波,還暗送個不停。

  江安和徐壽如夢大赦,拿起筷子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耗費了那么多心神,腹中早已經饑腸轆轆。

  二人也不再管其他人在干嘛,獅子頭,紅燒肉夾起來就往嘴里送,徐壽更是拿出酒盅,給二人各自倒上,秋風掃落葉之中抽空碰上一杯,然后一飲而盡,吧唧吧唧嘴,爽快至極。

  徐壽喝酒很猛,不知道以前徐壽喝酒怎么樣?但是至少現在,徐壽喝酒很猛,有時候江安一杯下肚有些頭暈,就擺手拒絕了徐壽再來一杯的邀請,徐壽便自斟自飲,后來干脆直接就這壺嘴喝。

  像這種喝法,一般堅持不了太久,果不其然,飯才吃到一半,徐壽的腦袋就咣當一聲砸到了桌子上,也不知道疼不疼,只是嘴里不停地嘟囔著:又近一步,又近一步。

  徐泰也注意到了這邊,這次倒并未生氣,只是吩咐下人把少爺攙會房里,隨后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大丫小丫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也不再吵鬧,靜靜地窩在徐泰的懷里,大眼睛骨碌碌的轉著。

  “小安,雖然老夫與你相識時間不長,但一直拿你當自家子侄看待。”

  江安放下筷子,點了點頭,公爺對自己確實是沒話說。

  “你聰明絕頂,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幫一幫壽兒這孩子。”

  江安從未見過徐泰如此虛弱的樣子,此時當朝大將軍,鎮國公的威勢不在,只剩下了一位父親的無力,臉上寫滿了無奈和心疼,甚至江安覺得公爺此時面容都蒼老了幾分。

  徐夫人和徐靜姝好似知道了徐泰要說什么,也只是眼神灼灼地看著江安,眼中飽含期盼。

  江安微微一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徐夫人這淚珠子都開始往下掉了呢,雖然自己也發現了現在徐壽的不對勁,但是有這么嚴重嗎?

  “公爺,小公爺到底怎么了?要是有我能幫的上的,我絕不推諉。”

  徐壽又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想該怎么說:“小安你可還記得前幾日你送與壽兒的孫悟空的那本故事書?扉頁有你對孫悟空的答案。”

  “記得。”

  “當日壽兒看到那幾句話之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夫人安慰了許久才平復下來。”

  “這是為何?那幾句話并沒有什么值得讓人哭泣的地方啊。”

  “話本身沒有問題,但是那幾句話描寫的場面,壽兒卻實打實的經歷過。”

  徐泰閉起了眼眸,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回憶過去,再睜開眼圈已經泛紅,雙拳緊握著放在桌子上,良久之后才平靜下來,開始與江安說這前因后果。

  “我徐家在靜姝之下,壽兒之上,還有一個孩子,乃我二郎,徐浩。數年前,西域諸國聯合進犯我武國隴右府,號稱大軍百萬,雖然實際上并未到百萬之數,但是將近五十萬大軍陳我武國邊境,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西軍力有不逮,先帝便遣東軍和府兵近十萬人馳援,我二郎雖年幼,卻文韜武略,在軍中聲望極高,被先帝命隨軍出征,任參謀將軍。參謀將軍本不必親臨前線,但是戰局瞬息萬變,隨著戰事的推進,一個絕佳的機會擺在我軍面前,若是此計可成,則以少勝多,重創西域聯軍不在話下,但此計卻需要一個誘餌,一個分量足夠大,可以吸引敵軍進入圈套的誘餌,沒有人愿意去,真的,誰都知道作為誘餌十死無生。

  但是我兒愿意,我兒領著近萬心有死志的武國男兒引誘敵軍,西征軍參謀將軍,武國大將軍子嗣,武國軍方后繼之人,這名頭集于一身,敵軍自是沒有懷疑就追著我兒進了那山谷。

  后來,埋伏好的我軍自是重創西域聯軍,此戰之后,西域聯軍逐顯頹勢,最后大敗而歸,被我軍西逐三千里,但是我的浩兒,還有那數萬軍卒,卻是連尸骨,都找不齊啊。

  小安你可能不知,二郎浩兒與三郎壽兒自小感情甚篤,便是與靜姝之間,與我和夫人之間也未有如此深情,哎,這可能與老夫在二人小時候南征北戰從不著家有關系。

  他二人自小為了不被別人欺負就抱成了團,架越打越多,這感情也越來越深厚,親兄弟之間的感情老夫見得多了,但從未聽說過我二郎三郎這般深到如此程度,當時二郎要隨軍遠征,壽兒就抱著他不讓他去,老夫現在都記得他二人當時的對話。

  壽兒問他,哥哥你要去干嘛?浩兒說,斬敵首,揚國威,壽兒又問,哥哥打仗是會死人的啊,萬一哥哥回不來我一個人該怎么辦,浩兒回答回不來便回不來吧,我將門子弟,當驅除韃虜,復我河山,弟弟以后就算是一個人,也一定要堅強。

  是不是很熟悉,小安你知道為什么壽兒看到你說的話要嚎啕大哭了吧,收到浩兒戰死的消息之后,壽兒當晚就偷偷收拾了行李要往西疆去參加西軍,替浩兒報仇,還好被我快馬追了回來,讓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好好想想他的名字,為什么叫做壽。

  壽兒看似懶散,實際上性子卻執拗到了骨子里,家里不同意他從軍,他就做官,他想做大官,那種可以發動對西域的戰爭的大官,所以他才開始讀書,其實壽兒小時候從沒有讀過書,也是,你看看將門誰家后生是讀書的。

  可是他讀書讀的晚啊,時間上不夠,他就下了死工夫,白天跟著先生念書的時候吊兒郎當,我便以為他說要念書也是一時興起,因此打了他好幾頓,直到有一次壽兒的屋子失了火,壽兒驚嚇過度,才在失神之間把實情告訴了我。

  他在先生的課上調皮,是怕我和夫人知道他奮力讀書,是為了替兄長報仇而阻止他,而回到自己屋子之后,就埋頭苦讀,冬天的時候天太冷,他就在床上舉著蠟燭裹著被子讀書,不慎卻失了火。

  浩兒戰死的時候,老夫捏著拳頭沒說話,畢竟那是在沙場上,可是那次看著臉色蒼白的壽兒,老夫真是給了自己兩嘴巴,然后把那些曾經欺負我兒的混賬,一人打斷了一條腿,弓弩上弦,刀劍出鞘,沒人敢攔老夫。

  從那之后,我知會了夫人和靜姝,默許了壽兒讀書出仕。

  后來,壽兒不知從何處聽聞風箏做得大一些,可以載著人一塊飛起來,甚至想親自試驗,呵呵,也就是因為這個那些人才管我兒叫天京三奇之首,甚至有人稱我兒徐瘋子,可是他們只知道我兒要做風箏帶人飛上天,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兒為什么要做風箏帶人飛上天。

  因為,大風箏,可以帶著那些在山谷中身陷囹圄人飛起來逃出生天啊。”

  徐泰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了,眼眶中熱淚滾滾,額頭青筋迸發,嘴唇咬的血流如注卻毫不自知。

  徐夫人早已經泣不成聲,擁著同樣黯然垂淚的徐靜姝和小桃,三女眷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似是哀嘆徐浩的凄慘和悲壯,又似在傷懷徐壽的執著和煎熬,其中一定夾雜著對那些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訛傳訛的好事者的怨恨,怨恨他們讓本就內心飽受折磨的徐壽雪上加霜。

  江安心頭苦澀,想不到嘻嘻哈哈的徐壽身上背負著這滔天的仇恨。

  他當時,一定很絕望吧?

  平靜了許久的徐泰抬起頭,期盼的看著江安,道:“小安,你聰明絕頂,會試的題都能全部答出來,甚至有法子救了這十萬災民,你能不能幫幫壽兒,讓他從這個魔障里走出來,你瞧他方才醉倒了還說又近一步,又近一步。他現在這是越陷越深啊,這沖天的仇恨遲早會毀了他啊,算是老夫求你了。”

  江安心思沉重,這種巨大的心理創傷便是放在前世的心理醫生手里也屬于那種棘手的問題,江安不敢打包票自己能把徐壽的創傷撫平,生怕自己說的太過肯定然后沒做到傷了徐泰一家子的心。

  這世間,最傷人的莫過于給人希望又讓人失望了。

  “公爺,說實在話,我沒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我仍會盡力一試,現在小公爺還有科舉這個牽絆,短時間內不會出什么事兒的,這段時間,就交給我吧。”

  “好,老夫也不多說什么了,都在酒里。”徐泰說著一抹眼淚,提起桌角那一壇酒,抬起頭就咕咚咕咚開始往嘴里猛灌。

  看起來很豪邁的樣子,可是江安卻覺得一點都不豪邁。

  因為他看見了徐泰臉上淚線,匯入了酒漿,順著脖子往下淌。

  這壇酒,一定很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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