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相對。
百般交集,千般柔腸,萬般怨恨,都只在無言。
陳修能理解阿青對自己的怨恨,她與老村長是血濃于水的至親,十幾年來相依為伴,那樣的真摯情感無論如何也割舍不開。
哪怕老村長為了村子犧牲阿青的性命,她也無怨無悔,沒有一句怨言,老村長知道,阿青不止是為了村子,也是為了自己。
而如今……老村長死了。
不是死在自己手中。
但與自己親手所殺,又有什么分別?
陳修嘗試著想要開口,最終卻道不出一個字,萬般言語都堵在心底,他有許多話想說,但可以說出口的有幾句?
一句話都沒有。
陳修回轉過目光,沒有去看阿青,他忽然覺得一陣疲倦,于是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信步朝著藥師的房間走去。
阿青看著陳修遠去背影怔怔發神,忽而慘然一笑,她的臉色本就因為營養不良顯得慘白,如今頓時有如雪一般晶瑩。
然后她緩緩地轉身,渾渾噩噩朝著村外行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自從那位慈祥和藹的老人死后,似乎普天之下都沒了自己的容身處。
這一切,陳修都沒有看到。
他走到藥師的門前,敲了敲門:“在嗎?”
“近來罷。”
門里傳來藥師沙啞的聲音。
陳修走進房間,藥師家中的布置很簡陋,只有幾木制的家具桌椅,桌子上擺著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
“阿青怎么樣?”
藥師關切問道,他親手殺了老村長,自然沒有面目去見阿青,心中卻依舊擔憂。
陳修搖頭:“不算好。”
當然不算好,一日間接連遭逢數次大變,一位柔弱的小姑娘如何能夠承受得起?藥師苦笑了一聲,又問道:“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荒地中的妖魔有許多,我打算從這里開始,一路揮刀砍殺過去,直到……”
呼出一口濁氣,陳修道出那三個字:“魔神城。”
最后的三個字有沉甸甸的分量,藥師聽到陳修第一句話只是微微點頭咱懂,聽到最后三個字卻禁不住眼皮一跳:“魔神城?”
“不錯。”
陳修眼睛里銳利光芒一閃而過。
藥師倒吸一口冷氣:“魔神城可不比其他……只有血脈純凈的真正妖魔才能在其中居住,其中無窮寶術、靈器、造化,樣樣都神異到我等荒地中人難以想象。”
魔神城屹立在神州正中央,占據了這世上九成的資源,其中無數巧奪天工的靈器造物,一代代天驕齊出,繁華富麗到不可想象。
而荒地廣袤無邊,卻只占據了一成的資源,無數人族在這里勉強求活,卑微地祈求一條生路,甚至光是如此都還不夠,還要受到非純血妖魔的剝削。
妖魔分為純血與非純血,妖魔一族想要生育極其艱難,因此繁衍生息下來的純血妖魔數目不算太多。
如此,便有了妖魔與各種人類、野獸雜交出的非純血妖魔,如那條妖蛇便是妖魔與蛇的雜交物,這樣的非純血妖魔一般沒有在夸父城中定局的資格,但卻可以在荒地里奴役人族,依舊享受有數之不盡的權柄。
藥師看得很是通透,他知道以陳修的能為要殺死荒地中的非純血妖魔不難,非純血妖魔雖然天賦遠超人類,出生時無需賜福便可以修行,但在陳修這等得到上等賜福的天子驕子面前卻要遜色太多。
只是純種妖魔……
那是與荒地中妖魔截然不同的生物,甚至不妨換一種說法。
非純血的妖魔,根本算不上妖魔,不過是那一恐怖族群的旁系分支,是所謂的“邊角料”。
陳修默然,藥師所說的他當然明白,事實上,沒有人比陳修更明白妖魔的恐怖。
他曾親自與妖王交戰,那場鏖戰延綿數年時間,依靠太古鐘里的雄渾能量才得以勉強取勝,以至于陳修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心有余悸。
但越是如此,便越是不能畏懼。
既然已經認定了目標,便理所當然要勇猛精進地邁步,
這是陳修一如既往的性格,他不習慣退縮,不習慣怯懦,只習慣大踏步地向前。
這樣的性格不會改變,哪怕面對的是主宰這座縫隙世界無數年、高高在上的妖魔。
“但與此同時,后方也不能懈怠,這些孩子們日后成長起來都將是極強的戰力,是對抗妖魔的生力軍。”
陳修又道,他看著藥師,鄭重道:“這樣的重任,我想交給你。”
藥師心頭一跳:“我不與你一齊去魔神城嗎?”
“只需要我一個人便足夠。”
陳修搖頭道:“魔神城的行動雖然重大,但后方的重要性同樣絲毫不遜色,這樣的重任,只有交給你我才能放心。”
藥師皺起眉頭:“魔神城兇險萬分,你一個人……”
“你且放心便是。”
陳修笑道:“我有自己的底牌。”
藥師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要勸說,可想起陳修的神異本領,到了嘴邊的話語卻又咽回了肚子里。
當初陳修獨自一人來到這座荒野中的村落,全無修為,全無底牌,不也是憑借著一己之力走到了這一步?對于常人而言,這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跡,可陳修卻總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而此次魔神城之行,只是又重復一次這樣的奇跡罷了,當藥師按照世俗的眼光去思考時,理所當然覺得難如登天,可陳修這樣的人,又如何能用世俗眼光來思考?
“好。”
最終藥師道出這樣一個字,這樣輕輕的一個字符便代表著承諾,代表著他便是拼上性命,也會照顧好這村落中的每一個孩童,讓每一個雛鷹都展翅高飛。
陳修露出笑容,他知道,后方已經無需自己去擔心了。
有藥師一人,便抵得上數千數萬庸人。
當初毫無修為時藥師便能在村落中游刃有余,甚至讓武師那樣桀驁的人物忌憚,如今當這樣的人物成了修行者,日后的前途當然光輝璀璨,不可限量。
陳修知道,以后無論自己是死是活,至少在自己身后,還孕育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