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也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時代。”魏春城安慰道。
“可是……時代是我開啟的……事都是我搞出來的……”李存真自忖著說道,“因為還不起高利貸所以這些可憐的佃戶就得買兒賣女,最后搞不好還得賣了自己,賣了自己也還不清高利貸就會流離失所,對不對?然后……形成流民……然后就是農民起義。闖王李自成就是因為借了高利貸還不起,人家要他命,他憤而殺了艾舉人這才舉起了義旗。中華民族性子剛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從古至今,農民們要是造了反……什么皇帝……什么吳王……都是狗屁!我腦袋就得搬家……”
“啊?不不不……殿下……殿下心安,還沒有那么嚴重!”魏春城說道:“不過……道理嘛……確實如此。但是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殿下的政策導致地主們在收租的時候只要金銀玉石和鈔票。物價因此上漲,甚至許多人背著數十斤銅錢去買東西。”
“為什么?”李存真不解地問。
魏春城說道:“因為縉紳地主們在城里開設了商鋪,開設商鋪需要資金,在民間金銀玉石和鈔票才站得穩敲得響。開設商鋪需要現金流的呀。”
“原來如此!”李存真問,“難道縉紳不知道鄉民沒錢嗎?”
“知道啊!”
“知道他們還這么干?”
魏春城說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這么干。殿下你想想,如果你是縉紳地主你在城里開設了商鋪。現在你現金不足了,你怎么辦?難道你會讓佃戶交給你糧食、茶葉、布匹或者豬羊,然后你自己找商人賣了換錢嗎?當然不會。
畢竟商人們都是非常聰明的,現在不少縉紳地主本身就是商人。商人知道商人的德性,商人一定會在交易的時候克扣對方的價格,這才是他們的利潤。所以縉紳是絕對不會收了實物然后自己去賣了換錢的,那就等于他們自己要承擔損失。而且,這么多東西,這么多種類,你讓縉紳怎么辦?沒辦法辦!所以,縉紳就讓鄉民賣了自己的收成,或者賣糧食或者賣布匹、茶葉,反正只要交上縉紳租稅數目所要的錢財就行了。至于鄉民被商人盤剝那就不關縉紳的事了。
本來縉紳地主在村里,多少還能落個顏面。現在進了城,縉紳和鄉民那才真是誰也不管誰了。而且,鄉民不是傻子,他們知道自己被盤剝就是因為縉紳在城里開設了店鋪。所以,殿下很多人已經把怨恨全都投到殿下身上來了。”
“我?”
“沒錯,就是殿下。”
“我……我……我怎么了我?”李存真問道。
“正是因為殿下的一系列法規所以縉紳才在城市里面開設商鋪,才有佃戶賣了自己也還不起債的。”
李存真聽了魏春城的話,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是冬天,所以不免一陣咳嗽。
“誰……誰是放高利貸的?”
“太多了!”魏春城說道,“縉紳豪強,大商人,甚至寺院都在放貸。殿下的債券、保險公司和放松戶籍使得商業極為發達,現在需要大量的貨幣,可是殿下的金陵鈔卻發行不多。”
“金陵鈔發行的還不夠嗎?”
“遠遠不夠!”魏春城說道,“殿下的金陵鈔乍一看是紙,所有的人都會這么認為。但是再看便不是紙了。首先是因為金陵鈔可以交稅,再者金陵鈔可以穩定地兌換金銀,所以這根本就是銀票一樣的性質。加上金陵鈔輕便,攜帶方便,所以廣受歡迎。許多人都儲備金陵鈔,殿下發行的金陵鈔一旦到了鄉民手中很多都被儲存起來了。所以市面上其實金陵鈔真的不多。
現在市面上的黃金白銀更是非常的少,殿下頒布法令不準用金銀結算,導致金銀要么被兌換成金陵鈔,要么被窖藏。而金陵鈔直接就能兌換黃金白銀,一百元金陵鈔兌換一兩銀子,一千元金陵鈔兌換一兩金子。現在,金銀是不停的在……在漲價……在升值的,因為市面上的金銀少啊,所以金陵鈔其實也在升值。
就算殿下規定了金銀銅的比例,銅錢因為仍然在鑄造,特別是還有源源不斷的有日本銅運過來所以一直在貶值。許多人家都已經拿出自己家的銅制品變賣了換金陵鈔呢,換了就存起來,這些人很多不是存在銀行而是存在手頭上,因為金陵鈔在升值,于是這導致金陵鈔進一步升值。這就出了一個大大的問題。”
“什么問題?”
魏春城回答:“鄉民在交租的時候很多時候是換不來金銀和金陵鈔的,所以只好用手中的銅錢去兌換,或者干脆用銅錢交稅。這一換不要緊,需要比原來多付出四成的銅錢。也就是一千四百個銅錢兌換一兩銀子。這對于鄉民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而且,這個趨勢在加快,很快怕是要兩千個銅錢才能兌換一兩銀子了。”
“我不是發行銅板了嗎?一個銅板就等于二十個銅錢,上面不是寫著呢嗎?”
“殿下,金陵鈔都已經供不應求,你的銅元是紫銅鑄造的,上面明白了寫著額度,含銅量又足,這就和金陵鈔一樣了。無非就是紙上寫還是銅片上寫的差別而已,在交易上根本沒區別。”魏春城說道,“殿下需知曉,現在銀行根本就不會拿金陵鈔兌換銅錢。銅錢是流通的貨幣,換金陵鈔干什么。就算殿下說能換,也沒說非換不可,銀行根本不管。很大一部分,我認為至少有一半的交易仍然在使用金銀。所以呀……很多人都是用金銀來銀行換金陵鈔,然后用金陵鈔去換銅錢,然后用銅錢去買鄉民的東西,從中獲利。而鄉民手中擁有的很多都是銅錢,銅錢可以自己造啊。這么一來上交租稅的時候就需要多交銅錢了!”
“什么?”李存真詫異地說道,“因為銅錢貶值嗎?”
“是啊!”魏春城說,“金陵鈔發行的太少了!就算殿下手中有金陵鈔,但是發行的太慢了。銅錢貶值太快了!如此一來,借了高利貸還錢的壓力也加大了。比方說張老三今年借了十兩銀子或者借了一千塊錢金陵鈔,這本身其實就折合銅錢一萬個,但是現在銅錢貶值,就算是沒利息,還錢也要還一萬四千的銅錢,畢竟張老三只有銅錢沒別的。可是銅錢在貶值,大家都在儲備金銀和金陵鈔,這就導致明年還錢的時候該還十兩銀子,而十兩銀子已經相當于兩萬個銅錢了,張老三平白無故就要多還六千的銅錢啊!何況,還有高額的利息,搞不好張老三第二年還錢就要換四萬個銅錢。他根本就還不起,最后的結果可想而知……”
李存真兩條眉毛中間擰成的“川”字差不多已經變成了“水”字,他急切地問:“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現在銅錢會貶值的這么厲害?”
“因為可以私鑄錢!”魏春城說道,“殿下采取的是五銖錢,小而且薄。殿下自從頒布了‘專利法’和‘機器法’之后,大大地去了人力,水利軋機大規模應用。現在使用水利軋機‘冷軋法’,只要銅片充足,一臺軋機一天可以冷軋出最少二十萬枚五銖錢來。”
“冷軋法?是個什么法?”
“就是事先制作好銅片,然后在銅片不熱的情況下,冷的情況下放在軋機下面,一軋!成了!”
“明白了,只要有充足的銅料就會有充足的銅錢。”
“正是!”魏春城說道,“現在銅錢貶值的速度在加快,現在是一百金陵鈔兌一千四的銅錢,再過八九個月,用不著年末,一百金陵鈔就得兌換最少兩千個銅錢。”
李存真牙關緊咬,問道:“你剛才說寺廟放貸,難道那些禿驢也放高利貸嗎?”
“放啊,大大的放,狠狠的放!寺院的高利貸叫‘僧邸栗’,高得離譜。禿驢們……不是……是……大和尚們還不是很行,最厲害的是比丘尼。他們都是女的,最會精打細算!”
李存真驚訝地大聲說道,“他們那里來得那么多錢?”
魏春城說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殿下,寺院其實都是大地主,而且還有信徒的香火錢,錢沒地方去,借高利貸最劃算。而且,我聽說一個叫做金爾文的大商人是其中翹楚。早在奴酋順治的時候就已經跟比丘僧、比丘尼合作開始放貸,他是和寺院合伙的最大的商人了,或者……叫什么好呢……反正他最大!”
“什么……什么……誰?你說誰?你再說一遍!”
“金爾文!”
李存真重重地重復道:“金——爾——文?”
“是的!冷軋法就是他發明的!”魏春城看著李存真那雙瞪得如同牛眼一樣的眼睛說道,“我聽人說他是一個朝鮮商人,行走于朝鮮、韃虜和日本之間,在紅毛人那里也能說得上話。富可敵國。對了,這一次殿下債券他炒得最好,據說獲利數百萬兩。”
李存真心中一股無明業火升騰而起,不知不覺說道:“媽的,居然這么有錢?”
魏春城說道:“我父親生前便常常去寺院布施,我窮困時候也曾去寺院借貸,因此和寺院的和尚們關系非常好。這些和尚,看起來是出家人,其實吝嗇得很呢,一點也不比商人差。金爾文的事情就是和我要好的和尚告訴我的,我他說,金爾文的許多錢財都存在寺院里。像常州清涼寺,天寧禪寺,寶林寺,南京的靈谷寺據說都有他的存款。我認識的和尚就是賬房和尚,我借過錢嘛,他和別的寺院都有往來,所說應該不會錯的。”
李存真面色凝重,心道:朱琳芬你個王八蛋,你不是說要把錢全給我嗎?我不要是我不要的,可是你居然跟我撒謊藏心眼?
“這么多寺院都有他的存款……”李存真輕輕說道。
“這個自然!”魏春城察言觀色的本事顯然不濟,說道,“雞蛋不要抖放在一個筐里,免得哐當一下,全碎了……”
“沒錯……沒錯……沒錯……嘿嘿……嘿嘿……嘿嘿嘿……”李存真一陣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