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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追風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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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三樓。

  陳冬生獨自守候在陳父身邊,他讓夏至和母親早些回去休息,母女二人因為父親的事擔驚受怕了一個月。在她們眼中,陳父是家里的頂梁柱,如今這柱子塌了,誰都無法承受。

  女人無法承受的,就讓男人來吧。

  陳冬生也長大了,他事先給父親買了一把輪椅,等父親身體恢復以后,隨時帶他出去散散心。

  下肢癱瘓,是任何一個男人無法接受的事實,特別是對像陳父這種奔波工作了半輩子的人。陳冬生已經準備好一系列說辭,以示寬慰。

  這一個月里,陳冬生負責父親的吃喝拉撒以及按時吃藥,護士們都夸這孩子有孝心,可是她們不知道的是,陳冬生的孝心全部出自自己內心的那份愧疚。

  那是他最真實的感情。

  很多家庭都是如此,仿佛打從出生以來,父母就理應為孩子服務,做他們的保姆、傭人,任勞任怨。

  有的父母很早就讓孩子放飛自我,而有的父母,直到死去也不愿意放手,他們寧愿被吸干。

  算上手術等一系列開銷,總共花費了約十萬元。

  陳冬生手里頭還有四十來萬。

  他已經一個多月都沒回推拿館那邊了,可是賬戶里還有資金進賬。

  這大概就是股份的好處吧。

  “冬兒!冬兒!”

  “爸!我在呢!”陳冬生握住父親顫抖的手,說道。

  陳父只是稍微瞄了陳冬生一眼,長松一口氣,然后繼續入睡。這個簡單的動作已經重復了很多很多遍,每次陳父都會疼得驚醒,看見陳冬生后方才安心。

  在病痛面前,任何人都是孩子。

  陳冬生待在住院部這么些天,都是醫生護士說什么,病人就照做什么,他們乖乖地聽從醫生的吩咐,恨不得立馬就康復,他們對健康的渴望猶如飛蛾撲火。

  只有少數幾個想不開的家屬拼了命地和醫生對著干,無非就是他們的親人沒有康復,錢白花了。

  當今時代背景下,以藥養醫的醫療模式還在運轉,醫生的收入與其在患者身上使用的治療和藥品相關聯。他們是否還能夠保持足夠的道德感,人們不得而知。

  “冬兒,咱們出去走走吧,我有話對你說。”

  “嗯,好。”

  令陳冬生沒想到的是,父親接受了下肢癱瘓的既成事實,他的內心如水面一樣平靜,波瀾不驚。

  陳冬生帶父親來到醫院樓底下的一片小樹林,這片林子由沙樹組成,葉子很零散沒有形狀,但是它們交錯在一起,正好彌補了對方的縫隙,形成一個天然的綠色屏障。

  “咱父子倆很久沒這樣散步了吧。”

  陳冬生的臉上寫滿了問號,說的好像以前有過似的!

  “你不在的這幾天,知道是誰在照顧我嗎?”

  “不是夏至和老媽嗎?”

  陳父搖了搖頭:“兩個婆娘,遇到這類子事,終究還是靠不住滴,你也不要怪你妹妹夏至,是我讓她不要告訴你滴。”

  哦哦。

  “其實是你的那些姑媽伯伯們在照顧我。”

  納尼!?

  聽老爸這么一說,著實令陳冬生驚訝不已。陳冬生的確有姑媽伯伯,畢竟老爸是陳家中最小的兒子,但是這些年陳冬生生病輟學以后,這群白眼狼壓根沒看過他們。

  “人滴,活在世上不容易,最親莫過于血緣關系,如今你和我都病遼,這個家只有指望夏至咯。”

  “爸,我這病沒事的。”

  一談到陳冬生這個病,陳父比自己生病都激動,他感慨道:“你這個病已經快三年咯,實話告訴你吧,你莫得救遼!”

  陳冬生翻了個白眼:喂喂,老爸,我是你兒子嘞,是不是生病了就放飛自我了啊。

  不過陳父所言是事實,陳冬生斷藥失敗,抑郁癥復發了兩次,這一生都可能要靠藥物維持治療。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自己這一生是真滴失敗!不僅把老娘搞沒了,還把兒子搞壞了。”陳父回憶起昔日的點點滴滴,悲從心起。

  原來,并不是姑姑伯伯們狠心,是老爸自己做錯了事。

  父親那時候還小,農村條件不好,因為年紀最小,備受奶奶疼愛。他經常和鄰家小孩在一起胡鬧,碼磚、架燒烤、抓泥鰍、釣小龍蝦,時不時跑到隔壁地里偷菜。

  只不過父親這人有一個毛病:喜歡和別人爭,別人有什么他也要有什么。一次看到小伙伴們都在山頭放風箏,他嚷嚷著要奶奶買,爺爺給父親做了一個風箏,可是他還不滿意,因為他看到“孩子王”有一個大風箏。

  大風箏城里才有,孩子王的親戚在城里打工,人家過節從城里帶回來的,反觀陳家,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爺爺這一代人這輩子都沒去過什么大城市。

  父親整天哭鬧,偏偏就要大風箏,他喜歡跟著風箏后面跑,那是一種追逐太陽的感覺。

  似乎在父親眼里,大風箏能載著他飛起來,把他送到那高高的云空,像天空之城里那樣自由的飛翔。

  人小鬼大,父親鬼點子特別多,家里人不給他買,那他就自己買,他自個兒跑到大城市,裝失蹤,其實偷偷藏在家里的倉庫里。那一天,全家人都在找他,找著找著到了半夜,父親覺得差不多該出來了,可他是出來了,奶奶卻再也沒回來。

  奶奶去城里找他了。

  想到奶奶,父親不自覺地紅了眼眶,他望著陳冬生,語重心長地說道:“冬兒啊,不要像我一樣爭來爭去,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是別人的就是別人的。這個世上,人人都有苦難,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陳冬生想說:爸,我明白啊,您說的我都明白,可是現在世道不一樣了,想守住自己的東西都難。

  風悠悠地吹過,沙樹的葉子“颯颯”地響,陽光從縫隙里穿過,那些葉子與葉子之間的縫隙好像鉆石一樣閃亮亮的。

  陳父默默地望著那些縫隙,他伸出手來,光影照在他的臉上,那張臉寫滿了皺紋。這是追逐歲月的痕跡,任何人都在追求心中的太陽,只不過現在,他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亂碼,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是怪物?”

  “哦?怎么說?”

  “我老爸都成這樣了,我還哭不出來,或許就像夏至說的那樣,我只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機器。”

  “不,你是悲傷的,我能感受到你的悲傷,只不過你的憤怒大于了你的悲傷,你一直在壓抑你的怒火,知道憤怒加悲傷等于什么嗎?”

  “什么?”

  “仇恨。”

  “你是說,我想報仇?不不不!我下一步的打算只是想學醫,重新復讀,西醫不能救我父親說不定中醫可以。”

  亂碼哈哈大笑:“你我之間就別見怪了,我早就說過,我是這個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你騙不了我,你現在迫切地想知道那個害你父親的主刀醫生的名字,以及那家醫院所有的負責人。對抗一個世界,負能量有時候比正能量更有用。”

  “是!我是想找到他!我甚至有殺了那家伙的沖動!”陳冬生的情緒被點燃,隨后又熄滅,“但是啊,我爸從來沒和我交心過,從小到大,他都沒怎么約束過我,這一回我覺得有必要聽話。”

  “既然你有你自己的打算,那我也不干涉了。”

  “等等!別走啊!”

  “還有什么事?”亂碼剛想溜,尾巴又蚯回來了。

  “我要參加這次高考。”

  “你瘋了!現在已經三月份接近四月了!你只有不到一百天的時間。”

  “但我不想等,如果錯過這次高考,我就又要等一年,一年吶!人生能有多少個一年呢?”陳冬生已經下定決心,他一旦確定的事就會堅持到底,“再說,不是還有你嗎?”

  “哦?你終于要主動借助我的力量了?我要的可是你的靈魂啊!”

  “他們搞我也就罷了,搞我家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靈魂算什么東西!從今天起,不需要我的同意,我不反對的交易,就是默許了!”

  “好!爽快!”亂碼拍桌叫絕。

  “反正別到最后你告訴我,你也不行,我最討厭別人對我說‘不行’這兩個字。”

  “嘿嘿,別問!信就有!”

  陳冬生正式準備復讀,在這之前,他得向林晚萍遞交辭呈。林晚萍也沒多說什么,她似乎早料到陳冬生出什么事了,否則也不會一個多月不見人影。

  “違約金,你知道的吧。”

  “嗯。”

  陳冬生早就算好了推拿店的成本,大約是二十萬元,兩倍違約金,也就是說他要賠付四十萬元。

  陳冬生正好有這四十萬元,他就是在等這么一刻。

  “看來你早有準備啊。”林晚萍微微地惋惜道,“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太著急了。”

  “沒事,這錢放我兜里,總感覺心里不踏實。”陳冬生故意避開了后面的話題。

  “如果,我是說如果。”林晚萍停頓了一小會兒,鼓足勇氣說道,“如果我沒結過婚,你會要我嗎?”

  “像晚萍姐這么漂亮的人,一定會有大把大把男人追的!”

  陳冬生轉身離去。

  他的背后是無盡的深淵,從今天起,他將離開這個深淵,追逐遠邊的風箏。

  做一個追風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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